墨香斋取回的薄册与那张写着“影”字的纸条,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坐卧难安。冯保遗产不在诏狱?那惊动天子的丙字柒号密道,竟可能是个幌子?真正的秘藏,在一个名为“影”的地方?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若为真,则牵扯之深、水之浑,远超想象!
墙外那声可疑的瓦片轻响,更是如同鬼魅的足音,提醒着我已身处漩涡中心,危机四伏。周镇抚递来的这根“线”,是救命索还是绞索,尚未可知。
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加速敛财,积蓄力量!金钱是胆,是乱世中撬动缝隙的唯一杠杆。
翌日,周镇抚前来探视时,眉宇间的疲惫与烦躁更浓,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他例行公事地问了伤势,眼神却有些飘忽。
我心中一动,待他欲起身离去时,忽然低声咳嗽起来,面露“痛苦”之色。
周镇抚脚步一顿,回身皱眉:“千户伤势有反复?”
我摆摆手,气息“微弱”:“劳镇抚挂心,旧伤牵动肺经,夜间咳得厉害,难以安枕……听闻……听闻城西‘回春堂’的枇杷膏对此症有奇效,只是……唉,身无长物,不便开口……”我面露难色,恰到好处地停顿。
周镇抚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如今与我在一定程度上是“利益共同体”,我的“安稳”对他至关重要。他略一沉吟,便从腰间摸出一块约莫一两重的碎银,放在桌上:“千户安心养伤,些许小事,本官让人去办便是。”
“这……如何使得……”我故作推辞。
“诶,杜千户乃功臣,不必见外。”周镇抚摆摆手,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显然心思已不在此,匆匆离去。
我收起银子,心中冷笑。周镇抚的焦虑,绝非只因公务繁忙。他身居高位,田弘遇新官上任,急于揽权肃清,其往日那些不甚干净的“常例”收入渠道,恐怕正遭受巨大压力,甚至可能已被盯上。这块银子,与其说是给我买药,不如说是他心烦意乱下的下意识破财安抚,亦或是更隐晦的封口费——让我安心待着,别再生事。
机会来了!
几日后,医官前来诊脉。我注意到他手指沾染的墨迹并非药方常用朱砂,而是官衙文牒常用的松烟墨,且其袖口隐约带着一丝劣质烧酒的酸气。
诊脉毕,我状似无意叹道:“近日总觉心神不宁,夜寐多梦,可是肝郁之症?听闻……以合欢皮、远志佐以少许琥珀末,有安神之效?只是琥珀价昂……”
医官眼神一亮,捻须道:“千户倒是通些药性。琥珀安神确有其效,只是……”他面露难色,暗示价格。
我缓缓从枕下摸出周镇抚给的那块碎银,推过去半块:“有劳先生费心,若能缓解一二,杜某感激不尽。”
医官眼中贪色一闪,迅速收起银子,低声道:“千户放心,琥珀虽贵,下官家中恰有些存货,明日便为千户配来。”他心知肚明,这半两银子远超药资,剩余皆是他的好处。
次日,他果然送来一小包药粉,其中琥珀末寥寥无几,安神效果有限,但我们的“交易”渠道却悄然建立。
又一日,那名嗜赌的看守头目当值,我见他眼布血丝,神色萎靡,指节焦黄更甚,便知他昨夜又输了不少。
趁他巡视至窗前,我忽地低声开口:“王头儿,神色不佳啊。”
那头目吓了一跳,警惕地看向我。
我目光扫过他腰间那柄佩刀刀镡上的磨损痕迹,淡淡道:“刀是好刀,可惜镡口松了,临敌易脱。南街‘刘铁匠’手艺不错,价也公道,换个铜镡,不过百文。”
那头目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刀镡,脸色变幻。他赌输了钱,正愁无处填补,这点小钱也能救急。他狐疑地看我一眼,低声道:“千户还懂这个?”
“以往常去,熟络而已。”我闭上眼,不再多言。
次日,他便悄悄寻了机会,低声问我借二百文钱,许诺发饷便还。我“慷慨”地给了他一钱碎银(约值百文),淡淡道:“不急,手头宽裕再说。”
他千恩万谢地去了。这笔债,他大概率是还不上的,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欠了我一个人情,一条小小的把柄。
就连每日送饭的顺子,我也并未停止“施恩”。偶尔多给的肉食,几句关切的问候,以及对他家中老母病情的“挂念”(并再“资助”过几十文钱),已让他死心塌地,成为我最可靠的眼线。他甚至开始主动向我密报一些衙内的细微动静:如周镇抚近日常独自喝闷酒;医官似乎在外欠了赌债;北司的人虽未再明着来,但南司外围似乎总有生面孔晃悠……
碎银和铜钱,如同流水般从我手中(田弘遇的赏赐和周镇抚的“赠银”)散出,又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一点点回流,沉淀为刀柄夹层和衣角缝内那些更加实在、完全属于我支配的硬通货,以及一张由人情、把柄和信息编织而成的、脆弱却真实存在的网。
我知道,这点钱财和关系,在田弘遇、骆养性那些大人物眼中,不值一提。但于我而言,这却是黑暗中摸索到的、能够握在手中的实实在在的力量。它们买不来自由,却可能在某一个关键时刻,买通一扇侧门,换来一匹瘦马,又或者……买来一句话,一个眼神的提示。
就如同墨香斋那独眼掌柜的一句“黄金十两”。那是警告,是门槛,又何尝不是……一个明码标价的、通往更深秘密的入口?
我抚摸着“血饕餮”冰凉的刀柄,感受着那夹层中金属的微薄厚度。
风暴将至,蝼蚁尚需积粮。
我这条困于浅滩的灰蛇,正用最卑微的方式,一片片窃取着粼粼波光,试图为自己,镀上最后一层挣扎求存的鳞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