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于高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了这聚义厅屋顶的缝隙,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
那娇俏的身影,此刻却显得如此单薄与无助。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那张原本明媚动人的俏脸,此刻已是煞白如纸,不见半分血色。
显然,方才厅内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已然彻底击溃了她的心防。
赵沐宸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一个清晰而缜密的计划,如同水墨在宣纸上晕开,迅速在他心中成型、完善。
这黑风寨,盘踞此地多年,地势险要,人手众多,虽为匪巢,却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若能将其彻底掌控,乃至收为己用,无疑会成为他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
而眼下,这枚棋子的关键,便落在了下方那个身影之上。
风三娘。
她便是撬动整个黑风寨局面的那根最关键的杠杆。
赵沐宸不再停留。
此地已无可探听之情报,多留无益。
他身形微动,衣袂甚至未曾拂动瓦片,整个人便已如一片失去了重量的落叶,轻飘飘地自屋顶滑落。
动作优雅而精准,不带起一丝风声。
他完美地融入了聚义厅后方那浓重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他并未立刻远遁。
而是如同最老练的猎手,在阴影中悄无声息地移动,寻找着一个绝佳的观测位置。
很快,他便找到了。
那是一处被杂物半遮掩的暗巷拐角,恰好能俯瞰聚义厅大门前的那条必经之路。
他需要等待。
等待他的“棋子”自己走出来。
为了确保接下来的接触万无一失,不留下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痕迹,赵沐宸心念微动。
丹田之内,那精纯而磅礴的内力立刻被调动起来。
它们不再按照平日修炼的路线运转,而是遵循着一种极为奇特、繁复的轨迹,开始流淌。
【易容术】!
这并非寻常江湖伎俩,而是一门极高深的内功运用法门。
随着内力的运转,他脸部的肌肉与皮肤开始发生极其细微的调整与蠕动。
颧骨似乎微微抬高了一分,使得面部的轮廓显得更具棱角。
下颌的线条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原有的精致,多了几分属于江湖客的硬朗与粗犷。
变化其实并不算剧烈。
但就是这细微的调整,叠加在一起,却产生了奇妙的效果。
他整个人的气质,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从一个俊美无俦、令人见之忘俗的贵公子,变成了一个面容普通、丢入人海便难以寻见的江湖客。
唯有那双眼睛,深邃依旧,只是此刻其中锐利如刀的光芒被刻意收敛,显得沉稳而内敛。
这还不够。
易容虽成,但仍需遮掩。
他从怀中早已备好的里衬上,干净利落地撕下一条黑色的布帛。
动作熟练地将布条蒙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只余下一双深邃如夜空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
做完这一切,他便彻底静立下来。
气息被压制到最低,甚至连体温似乎都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他如同一尊真正没有生命的雕塑,静立在暗巷的拐角处,与周遭的黑暗彻底不分彼此。
他在等待。
耐心是猎手最重要的品质。
……
聚义厅内。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风三娘依旧僵立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玉雕。
巨大的震惊与恐惧,如同无数只冰冷的触手,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久久无法回神。
父亲那虚弱却充满绝望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爹……那……那我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彷徨,如此无助。
仿佛脚下坚实的土地瞬间崩塌,露出了无底的深渊。
“跑。”
老寨主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风三娘的心上。
“带着我的亲信,离开黑风寨,走得越远越好。”
“不要想着报仇,不要想着夺回寨子。”
“你斗不过他的。”
老寨主浑浊的眼中,溢满了深沉的痛苦与无奈。
“活下去,三娘,爹只希望你活下去。”
说完这番话,他似乎耗尽了生命最后的气力,整个人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蜷缩在那张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虎皮椅上,显得那般渺小而脆弱。
“爹!”
风三娘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惊醒,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
她猛地扑了过去,跪倒在虎皮椅前,紧紧抓住父亲枯瘦的手。
她手忙脚乱地为父亲捶背顺气,心中充满了恐慌与心痛。
过了好半晌,老寨主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才渐渐平息,呼吸变得微弱而绵长。
他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眼中满是无法化开的愧疚与不舍。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去吧,我累了,想歇会儿。”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带着浓浓的疲惫。
“……是,爹。”
风三娘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腥甜。
她强迫自己停止哭泣,擦干眼泪,将那滔天的委屈与愤怒硬生生压回心底。
她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
是目前唯一,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老寨主,让他缓缓躺下,为他仔细盖好那床虽然华丽却冰冷异常的锦被。
她在床边静静地守候着,目光复杂地看着父亲那迅速衰败下去的容颜。
直到确认父亲已经沉沉睡去,发出平稳的呼吸声,她才一步三回头,步履沉重地走出了这间承载了她无数记忆,此刻却显得无比压抑的聚义厅。
“哐当。”
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也仿佛将她与过去的岁月彻底隔绝。
门外的冷风带着山间的湿寒之气,迎面吹来。
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却也让她那被泪水与恐惧浸泡得混沌不堪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跑?
往哪里跑?
这黑风寨是她的家,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她父亲倾注了一生心血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她都无比熟悉。
这里的每一个人,她都曾视为家人。
如今,却要她像丧家之犬一样,舍弃这一切,狼狈逃窜?
她不甘心!
一股邪火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烧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凭什么?
凭什么就要把父亲辛苦打下的基业,把她视为家园的寨子,拱手让给那个忘恩负义、阴险狡诈的老二?
风三娘的眼神,逐渐从最初的迷茫与恐惧,变得狠厉起来,闪烁着近乎疯狂的火焰。
她不服!
就算最终注定要离开,她也绝不能让他好过!
她也要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拉上几个垫背的!
愤怒与杀意,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心中发着狠,脚步匆匆,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朝着自己居住的院落方向快步走去。
她的脑海中,已经开始飞速盘算着,自己还有哪些可以调动的心腹,库房里还有哪些能够动用的金银细软,以及……该如何给老二那个叛徒一个“惊喜”。
她的全部心神,都被这复仇的念头所占据。
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了如何对付老二这件事上。
以至于,她完全忽略了对周遭环境的警惕。
丝毫没有察觉到,在她返回住处这条必经之路的一个黑暗拐角,一双冰冷而毫无感情的眼睛,正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牢牢地锁定着她。
一步。
两步。
三步。
风三娘的脚步很快,鞋底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略显凌乱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出老远。
她距离那个死亡的拐角,越来越近。
就在她的衣角即将掠过拐角阴影的一刹那。
一股极致的危险感,如同万年不化的冰水,毫无征兆地从她的尾椎骨猛然窜起,瞬间冲上了天灵盖!
那是无数次在刀口舔血的生活中,锤炼出的对危险的本能直觉!
不好!
有埋伏!
风三娘浑身的汗毛在这一刻根根倒竖!
她的身体几乎是在意识做出判断之前,就已经本能地绷紧,内力涌动,就要向后暴退,同时伸手摸向腰间的软鞭。
但,太迟了。
对方的动作,快得超出了她的想象,超出了她视觉所能捕捉的极限!
一道黑影,如同从地狱深渊中扑出的鬼魅,毫无征兆地从那片浓郁的黑暗中激射而出!
速度快到了极致!
她甚至没看清对方的动作轨迹。
只感觉胸口檀中穴的位置微微一麻,一股阴寒而奇异的力道,如同跗骨之蛆,瞬间透体而入,势如破竹般封死了她周身的主要经脉。
浑身的力气,如同退潮般,在这一刻被抽得一干二净。
刚刚提起的内力瞬间溃散。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唯有那双瞪大的美眸之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紧接着。
一个粗糙的、带着霉味和尘土气息的麻布口袋,从天而降,猛地套在了她的头上,将她的视线彻底隔绝。
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
“唔!唔唔!”
她拼命地想要挣扎,想要呼救,想要质问。
但被封住的穴道让她连张嘴都变得无比困难,喉咙里只能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绝望的闷哼。
下一秒。
她感觉自己身体一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重量。
整个人被一股巨大而无可抗拒的力量,轻松地提了起来,然后如同对待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般,重重地甩在了一个宽阔而坚实、如同铁铸般的肩膀上。
标准的,扛麻袋的姿势。
风三娘的脑袋朝下,血液瞬间涌向头部,带来一阵眩晕。
她柔软的小腹抵在对方坚硬的肩胛骨上,随着那人沉稳而快速的走动,传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颠簸感。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
她堂堂黑风寨的少寨主,平日里何等威风,何曾受过这等对待?
竟然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用这种最粗鲁、最不堪的方式给劫持了!
她疯狂地试图调动内力,冲击被封的穴道。
但那股阴寒的内力如同铜墙铁壁,将她所有的努力都化解于无形。
她试图扭动身体,哪怕只是制造一点微小的动静。
但身体却像是被无数道无形的锁链紧紧束缚,根本不听使唤。
那人扛着她,脚步却快得惊人,落地无声,显示出极其高明的轻身功夫。
风三娘只能感觉到耳边风声呼啸,周围那些尚未休息的山贼们的喧哗声、划拳行令声、以及巡夜寨兵规律的脚步声,都在飞速地向后倒退,变得模糊,最终渐渐远去。
她心中一片冰凉。
这个人,到底是谁?
实力太强了!
强到了一种让她感到彻底绝望的地步!
从出手偷袭,到瞬间制服自己,再到扛着自己如此迅速地离开现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拖沓和犹豫。
冷静、精准、高效得如同没有感情的机器。
自己在他面前,竟然连一招都走不过!
不,甚至连做出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这寨子里,什么时候潜伏进来了这么一个恐怖的高手?
是老二暗中培养的秘密武器?
还是他花重金从外面请来的杀手?
亦或者……他就是老二本人伪装的?
不对!
风三娘的思维在极度的恐惧和屈辱中飞速运转。
扛着她的这个人,身形极其高大挺拔。
她被扛在肩上,颠簸之间,头部和上半身不受控制地晃动,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那衣衫下爆炸性的肌肉轮廓,以及那远超常人的身高所带来的压迫感。
这绝对不可能是老二那个身形干瘦、如同瘦猴般的家伙能有的体格!
这个人……是陌生的!
他到底是谁?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劫财?
黑风寨库房里的金银,确实值得外人觊觎。
还是……劫色?
一想到“劫色”这两个字,风三娘的心就猛地一缩,沉到了无底深渊。
她虽然性情泼辣,行走江湖看似不拘小节,但内心深处却极为看重自己的清白。
她宁愿立刻死去,也绝不愿意遭受任何形式的侮辱!
然而,可悲的是,她现在浑身动弹不得,连咬舌自尽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时间在无尽的煎熬与猜测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的时间,也许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那人的脚步,终于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周围变得极其安静,只能听到山风吹过石缝发出的呜咽声,以及一些不知名虫豸的鸣叫。
风三娘感觉自己被轻轻地放了下来。
背部靠在了一堵冰冷、粗糙、带着湿气的石墙上。
那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
头上的麻袋被一只大手抓住,干脆利落地一把扯开。
久违的光亮,虽然只是清冷的月光,也让她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过了好几秒,才敢缓缓睁开一条缝隙。
等她逐渐适应了这昏暗的光线,勉强看清眼前的一切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里似乎是寨子后山的一处废弃角落。
周围怪石嶙峋,杂草丛生,几间破败的、早已无人居住的石屋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尘土的气息。
而在她的面前,不到五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站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天际那轮清冷的弯月,面容完全隐没在阴影之中,脸上蒙着的那块黑布,更是将最后一丝可能暴露容貌的特征彻底遮掩。
但那双眼睛……
在月光的映衬下,宛如两颗坠入寒潭的星辰,冰冷、锐利,不带丝毫人类应有的感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漠然。
风三娘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那道毫无温度的目光狠狠刺了一下,骤然收缩。
他缓缓地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伸出两根手指,精准而迅速地在风三娘感觉自己胸口附近轻轻一点。
手法玄妙,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
瞬间,风三娘感觉自己喉头一松,那股禁锢着她发声的力量消失了,她终于又能开口说话了。
但身体的其余部分,依旧如同被冻僵了一般,动弹不得。
她强忍着内心如同浪潮般翻涌的恐惧,色厉内荏地喝道:“你是什么人?知道我是谁吗?敢在黑风寨撒野,你不想活了!”
声音因为紧张和愤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黑衣人没有说话。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如同亘古存在的石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在欣赏一件落入陷阱的、仍在徒劳挣扎的猎物。
那种彻底的漠视与掌控感,让风三娘感到一阵发自骨子里的寒意。
她咬了咬牙,贝齿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继续威胁道,试图用身份和背景吓退对方:“我爹是黑风寨的老寨主!我手下有上千号兄弟!你现在放了我,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否则……我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黑衣人终于动了。
并非大幅度的动作,只是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对她的威胁感到一丝……有趣?
“说完了?”
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独特韵律的声音响起,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一丝淡淡的、仿佛猫戏老鼠般的戏谑。
这个声音……
风三娘的瞳孔猛地一缩。
有点耳熟。
绝对在哪里听到过!
她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检索着记忆。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黑衣人,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尺子,一寸寸地丈量着他的身形轮廓、肩宽比例、站立姿态……同时,耳朵也在极力捕捉和分析着那短短三个字中蕴含的所有声音特征。
高大、挺拔、宽肩、窄腰……
这个身高,这个体型比例……
似乎……与她记忆中某个人的形象,缓缓重叠……
一个近乎荒谬的、不可能的念头,如同惊雷般,猛地从她的脑海中窜了出来!
那个被她从官道上“请”回山寨,手无缚鸡之力,全程表现得温文尔雅,甚至带着几分怯懦的贵公子!
赵公子!
是他?
怎么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亲自试探过他的脉门,那里空空如也,没有丝毫内力修炼过的痕迹,绝对是普通人无疑!
而且他被关在厢房,外面有人看守,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又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恐怖的身手?
可是……
这寨子里,除了他,还有谁拥有如此鹤立鸡群的高大身形?还有谁,拥有这般……独特而好听的声音?
诸多矛盾之处,让她心乱如麻。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开始疯狂滋生。
她看着眼前这个神秘莫测、实力高强的黑衣人,心中既有强烈的怀疑,又不敢轻易下定论。
巨大的困惑和恐惧交织在一起。
或许……可以冒险诈他一下?
风三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眼神闪烁不定,带着最后一丝试探,也是最后一丝希望,用不确定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赵……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