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有深入骨髓的痛楚，有无法言说的眷恋。
最终，却都化为一片死寂的……虚无。
她忽然，极其轻微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在她苍白透明的脸上漾开，没有半分暖意。
或许是早已麻木了。
“他……”
柳红烟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
“早就……魂飞魄散了啊……”
“什么？！”
秦明心头剧震！
他以为这孩子也是怨魂所聚！
“当年……他被投入火炉……烈焰焚身……魂魄……太过弱小……连一丝残念……都未能留下……”
柳红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她伸出近乎透明的手，指尖轻轻拂过小男孩的头顶。
那动作充满了无尽的温柔，却如同拂过一片虚无的空气。
“这……不过是妾身……一点执念……幻化出的……虚影罢了……”
她的目光落在小男孩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场自己编织了数年，却终究无法成真的幻梦。
“是妾身……太想他……太想……太想了……骗了自己……良久……”
秦明的嘴唇动了动，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他想说什么？安慰？同情？
在这残酷到极致的真相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如此幼童，看着也就四五岁，却已遭毒手，实在让人唏嘘。
所以他以前经常觉得，那些个对孩童下手的人，枪毙一万次都不为过。
他看着柳红烟脸上那抹空洞的微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来最深的绝望，不是歇斯底里，而是连哭泣和愤怒的力气都已耗尽，只剩下这样平静的、认命的陈述。
柳红烟的目光从孩子虚影上收回，再次落到秦明身上。
那空洞的微笑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透明的感激。
她没有再多言，只是对着秦明，深深地，无比庄重地……三次叩首下去。
青石板上，她的额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拜谢……公子大恩……”
空灵的声音如同叹息般在庭院中回荡。
就在她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
嗡！
整个古宅幻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剧烈荡漾起来！
青石板、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枯荷残月……
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模糊！
色彩像被水洗的劣质颜料般迅速褪去交融！
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猛地罩住了秦明！
天旋地转！
秦明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嗡鸣作响，意识瞬间被抛入混沌的旋涡！
“呃！”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地铺上弹坐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真实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味道。
黑暗。
熟悉的、带着油灯熄灭后淡淡烟味的黑暗。
身下是粗布褥子的触感，旁边传来小花均匀细微的呼吸声。
是……梦？
秦明僵在原地，全身的肌肉都绷得死紧，如同刚从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中挣脱。
他下意识地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掌心全是冰凉的汗水。
太真实了……
那阴冷的青石板，那粘稠的血色柳树，那绝望麻木的讲述，那叩首时冰冷的触感……
一切都清晰得仿佛刚刚发生，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猛地扭头，目光如同利剑般射向那扇紧闭的木格窗户！
窗外……
不再是深沉如墨的夜色。
几缕熹微的晨光，正顽强地透过窗棂上糊着的旧棉纸，在昏暗的屋内投下几道朦胧、浅淡的光斑。
灰尘在光柱中无声地飞舞。
天……亮了？
秦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铺上爬起来，动作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惊疑。
他几步冲到窗边，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哗啦”一声，猛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清冽的、带着清晨露水湿气的山风，瞬间涌入屋内，吹拂在他汗湿的脸上，带来一阵激灵灵的清醒。
眼前，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简陋的篱笆小院，角落里堆着劈好的柴垛，院中石桌上还残留着昨夜火锅盛宴后未来得及收拾的狼藉碗筷，紫铜大锅在晨光中反射着暗沉的光泽。
地上散落着几片枯黄的落叶，一只早起的山雀在篱笆上跳来跳去，发出清脆的鸣叫。
一切都和他昨晚入睡前，一模一样。
除了……
秦明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院子外的山坳。
那里，原本应该矗立着一株枝繁叶茂、至少需两人合抱的巨大老柳树。
此刻，却空空如也！
只有一片被晨露打湿略显狼藉的空地。
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边缘不规则的圆形深坑！
仿佛那株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柳树，在昨夜某个无人知晓的时刻，被一只无形的巨手连根拔起，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只留下这个丑陋的伤疤，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秦明的手，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窗棂。
指尖传来木质的粗糙触感。
他低头。
只见自己扶着窗棂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上，不知何时，竟沾染上了一片小小的红。
柳叶。
那不是梦。
不过此刻秦明却没有了昨晚那种阴森恐怖的感觉，只觉心头沉闷。
可能那似梦非梦的幻境影响了他的感官，竟然让他感到恐惧之感。
想到昨晚柳红烟的请求，秦明叹了一口气。
他默默地看向了东方，那是孔家庄的方向。
君子闻不幸之事，先有恻隐之心。
虽然他自认不是君子，但是确实在听完其故事的那一刻就动了恻隐之心。
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他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没有办法两耳不闻窗外事。
况且那孩童，他相信没有一个母亲会利用自己孩子的死来骗人。
所以他选择相信。
所以，他决定去看看。
或许是当年没有能力多管闲事，如今身怀勇武，情不自禁想评一评这世间的道理。
或许这就是人性之高尚之处。
突然他想起了一个天杀的网文作者，网友都叫他大总管，其对于人性之刻画，果然入木三分，不愧戏诸侯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