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低吼,破开墨色的海面。小艇像一柄黑色的匕首,刺入无边的夜与雾。冰冷的海风裹挟着咸腥气,如同刀子刮过苏晚湿透的身体,尽管裹着厚厚的毯子,她依旧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磕碰发出细碎的声响。
救她的人沉默地掌着舵,背影挺拔,黑色的潜水服与夜色融为一体,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幽灵。他(或者她?)没有询问,没有安慰,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专注地驾驶着小艇,朝着某个既定坐标全速前进。
苏晚蜷缩在艇尾,意识在冰冷和疲惫的侵蚀下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她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分辨方向,但四周只有茫茫大海和浓得化不开的雾,星辰与月光都被吞噬。她失去了所有参照物,也失去了对自己命运的掌控感。
是谁?
不是傅斯年的人,他们绝不会将她带离码头。
不是“Z”,“Z”的风格更倾向于利用信息和技术,而非这种直接的物理介入。
更不可能是偶然路过的救星。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暗影商会”。那个当铺背后的势力。他们先是出卖了她的行踪,引来了傅斯年,现在又出手救她?这矛盾的举动背后,藏着怎样的算计?
小艇航行了大约一个小时,前方的浓雾中,隐约出现了一个巨大而模糊的轮廓。随着距离拉近,那轮廓逐渐清晰——是一艘船,一艘中型、通体漆成深灰色、没有任何灯光和标识的货轮。它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冰冷而危险的气息。
小艇靠近货轮舷侧,一道软梯无声地放了下来。
救她的人终于转过头,面罩下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朝软梯扬了扬下巴。
苏晚知道,她没有选择。她紧了紧身上的毯子,挣扎着站起身,手脚并用地攀上那摇晃的软梯。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肩膀的伤口和冻僵的肌肉,带来钻心的疼痛。
当她终于爬上甲板,几乎虚脱地跪倒在地时,两个穿着同样灰色制服、面无表情的男人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扶”起了她。他们的动作算不上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力。
她被带进了船舱内部。通道狭窄而洁净,墙壁是冰冷的金属,头顶是惨白的LEd灯光,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机油的沉闷气味。这里不像一艘普通的货轮,更像是一个……移动的基地或者实验室。
她被带进一个没有任何窗户的小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固定的金属床、一个嵌入式的不锈钢洗手台和一个马桶。门在她身后“咔哒”一声关上,显然是电子锁。
囚笼。从陆地的别墅,换到了深海的货轮。
苏晚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滑坐在地上,毯子滑落,露出下面依旧湿漉漉的水手服。寒冷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她以为自己跳海是挣脱,没想到只是从一个陷阱,跳进了另一个更深的、更无法逃脱的陷阱。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女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医疗箱。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示意苏晚坐到床上,然后开始检查她肩膀的擦伤,消毒、上药、包扎。动作专业而迅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接着,她又给苏晚注射了一针不知道是什么的药剂。
“这是什么?”苏晚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干涩。
女人没有回答,收拾好器械,转身就走。
“等等!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想干什么?”苏晚追问。
女人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你需要休息。很快你会知道答案。”
门再次关上。
苏晚感到一阵无力。这些人,比傅斯年更加冰冷,比“Z”更加神秘。他们似乎对她了如指掌,而她对他们却一无所知。
药效开始发作,一股强烈的倦意袭来。她挣扎着不想睡去,但意识还是不受控制地沉入了黑暗。
……
她做了一个混乱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父亲的书房,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那些散落着复杂公式的草稿纸上。父亲的身影模糊,却传来温和的笑声。然后画面陡然切换,李维斯的脸占据了全部视野,带着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紧接着是傅斯年,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眼神偏执而痛苦……最后,一切都被冰冷的金属墙壁和惨白的灯光取代……
她猛地惊醒,冷汗涔涔。
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感到口渴难耐,挣扎着走到洗手台边,拧开水龙头,贪婪地喝了几口带着铁锈味的冷水。
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肩膀的伤口也不再那么剧痛。那针药剂似乎有促进恢复的成分。
就在这时,房门再次打开。这次进来的,是那个在当铺见过的金丝眼镜男。他已经换上了一身灰色的制服,看起来更像是这艘船的一员。
“苏小姐,感觉如何?”他微笑着,语气温和,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苏晚警惕地看着他:“这里是哪里?你们想怎么样?”
“这里是‘方舟’。”金丝眼镜男推了推眼镜,“至于我们想怎么样……苏小姐,我们对你没有恶意。恰恰相反,我们是来帮助你的。”
“帮助?”苏晚几乎要冷笑出声,“帮助我就是出卖我的行踪,让傅斯年差点把我打成筛子?”
“那只是一个必要的测试。”金丝眼镜男从容不迫地解释,“我们需要确认傅斯年对你的执着程度,以及你在绝境下的反应。事实证明,你比我们想象的更有价值,也更有……韧性。”
“测试?”苏晚的心沉了下去,“你们到底是谁?‘暗影商会’?”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我们更愿意称自己为‘遗产执行人’。”金丝眼镜男走近几步,目光落在苏晚空荡荡的手腕上,“李维新先生窃取了你父亲的研究,并以此为基础,构建了‘忏悔录’系统。但他倒台得太快,很多资产和秘密都处于冻结或隐藏状态。我们的目的,是回收这些本不属于他的‘遗产’,并确保它们得到……正确的使用。”
“正确的使用?”苏晚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关键,“像李维新一样,用来满足野心和贪欲吗?”
“不。”金丝眼镜男摇了摇头,笑容变得有些高深莫测,“是为了更伟大的目标。至于具体是什么,在你证明自己的价值之前,无可奉告。”
“证明价值?怎么证明?”
“首先,你需要配合我们,完全恢复‘钥匙’的功能。”金丝眼镜男的目光变得锐利,“你当掉的那个手环,只是一个外置稳定器和定位器。真正的‘钥匙’,是你本身。李维星的改造,让你的神经模式和生物特征成为了开启‘忏悔录’核心加密层的唯一密码。但跳海和之前的冲击,似乎对你的状态造成了一些……干扰。我们需要对你进行全面的检查和……重新校准。”
重新校准?苏晚感到一阵寒意。这意味着他们可能要对她进行更深层次的干预,就像当年的李维新一样!
“如果我不配合呢?”她冷冷地问。
金丝眼镜男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苏小姐,我希望你明白现在的处境。傅斯年在满世界搜捕你,官方也不会放过你。没有我们的庇护,你寸步难行。配合我们,你不仅能安全,还能拿回本属于你父亲的一切。甚至……有机会向李维新,以及所有伤害过你的人,讨回公道。”
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苏晚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知道他说的是部分事实。她确实无处可去。但“暗影商会”的目的绝对不单纯。他们想要的,恐怕比李维新更多。
她现在需要时间,需要了解更多信息。
“我需要考虑。”她说道,试图争取时间。
“当然可以。”金丝眼镜男似乎并不意外,“你有24小时。这期间,你会待在这里。食物和水会按时送来。好好休息,苏小姐,你需要保持最佳状态。”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再次锁上。
苏晚瘫坐在床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立无援。
傅斯年想把她抓回去囚禁。
“Z”想利用她开启芯片。
而现在,这个所谓的“暗影商会”,想“重新校准”她这把“钥匙”,去开启他们口中“更伟大的目标”。
她就像一块人人都想咬上一口的肥肉,被抛掷在权力的角斗场中。
她看了一眼这个冰冷狭窄的囚室,又想起傅斯年那偏执的眼神,以及“Z”那无处不在的窥视感。
逃?
茫茫大海,她能逃到哪里?
不逃?
难道真的任由这个“暗影商会”摆布,进行所谓的“重新校准”,彻底变成一个没有自我的工具?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绝望的心底,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蔓延开来。
既然所有人都想利用她……
那她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利用所有人呢?
傅斯年的偏执,“Z”的技术,“暗影商会”的资源……或许,她能在这三方势力的夹缝中,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生路,甚至……反击的道路!
她摸了摸肩膀上包扎好的伤口,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24小时。
她需要在这24小时内,想出一个破局之法。
深海囚笼,困住了她的身体,却困不住她逐渐燃烧起来的、反抗的意志。
这场围绕“前妻”的追逐,因为第三方势力的强势介入,进入了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深海阶段。而苏晚,这个一次次逃跑的女人,这一次,决定不再只是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