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太夫人的龙头拐杖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赵宸跟在她身后,玄色大氅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老妇人的脚步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沿途的百姓见了,纷纷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定国夫人,”赵宸开口,声音低沉,“陈默说的那些...您真的一点不知?”
老妇人头也没回,银白的发丝在风中微微颤动:“陈默那奴才,当年是先帝身边的洒扫太监,最会搬弄是非。他说的那些,你当真信了?”
赵宸抿了抿唇。陈默临死前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母妃与先帝奶娘有染,先帝杀了母妃藏尸井中,幽冥门门主是先帝...这些话太过惊悚,可陈默拿出的那封母妃的信,还有老药头从井里捞出的龙袍骸骨,又让他不得不信。
“那母妃投井前,为何说‘莫要信任何人’?”赵宸追问,“包括...先帝?”
定国太夫人的脚步顿了顿,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傻孩子,你母妃那是怕你被人利用!她爱你护你,怎会让你卷入这些腌臜事?”
赵宸心头一震。母妃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温柔又坚定:“宸儿,莫要信任何人...”原来,她不是不信任他,而是怕他受到伤害。
老妇人似乎察觉到他的动摇,放慢脚步:“你跟我来。有些事,回了宫再说。”
两人穿过西直门,沿着宫墙外的夹道往东走。清晨的宫墙下,几个老太监正扫着积雪,见了定国太夫人,慌忙跪下:“给定国夫人请安!”
定国太夫人抬了抬手,目光扫过他们:“今日宫里的晨课,可曾耽搁?”
“回夫人,三阿哥正跟着司业先生习字呢。”一个小太监答道。
赵宸听着这些对话,忽然意识到,定国太夫人在宫中的地位,远比他想象中更高。她不仅是先帝的生母,更是如今太后的生母,连皇帝都要尊她一声“祖母”。
“夫人,”赵宸忍不住开口,“您为何要帮我?”
老妇人侧过脸,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你母妃当年救过我一命。她投井前,托人带话给我,说‘若有难,找定国’。”她顿了顿,“我欠她一条命,自然要护着她的孩子。”
赵宸沉默了。母妃的恩情,他从未听人提起过。他只知道,母妃生前最爱的,是他和那株老梅树。
两人走到东华门时,门内传来一阵喧哗。几个小太监正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太监往外拖,那太监的嘴里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哼。
“怎么回事?”定国太夫人皱眉。
守门的老太监连忙跪下:“启禀夫人,是...是御药房的小刘子。方才他说要去给太后送参汤,结果在御花园撞见了...撞见了不该看的东西,被...被拖走了。”
“不该看的东西?”赵宸挑眉。
定国太夫人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先让他去慎刑司。哀家回头再问。”
赵宸看着那小太监被拖走的身影,心里泛起一阵寒意。这宫里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
进了东华门,穿过一道朱漆长廊,便是慈宁宫的正殿。殿门大开,太后端坐在主位上,手里捻着佛珠,正闭目养神。
“母亲。”定国太夫人上前,轻声道。
太后睁开眼,看到赵宸,目光微顿:“这是...北境回来的赵将军?”
“正是。”定国太夫人点头,“这是哀家的孙儿,赵宸。”
太后上下打量了赵宸一番,目光在他右肩的胎记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笑道:“将军快请坐。听闻你近日破了北狄的大案,哀家很是欢喜。”
赵宸起身行礼:“谢太后夸赞。臣此次回京,是为查查冷宫冤案。”
“冷宫?”太后放下佛珠,“那处荒废多年,能有什么冤案?”
“回太后,”赵宸直视着她的眼睛,“是慈宁宫的旧仆王氏,说当年虞贵妃投井前,曾将一封血书交给她。信中说...井下有锁魂骨,能镇幽冥门的门。”
殿内瞬间安静。太后的手指微微发颤,佛珠差点掉在地上。
定国太夫人皱眉:“阿月,你这是怎么了?”
太后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有些记起了当年的事。”她看向赵宸,“赵将军,那血书...可曾找到?”
“找到了。”赵宸从袖中掏出那半块染血的帕子,“这是王氏交给臣的,与阿瑶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太后盯着帕子,眼神复杂:“这帕子...是当年哀家赏给虞贵妃的。她投井前,竟还留着...”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边的宫女连忙上前捶背。
“母亲!”定国太夫人慌忙扶住她,“可是又不舒服了?”
太后摆了摆手,喘着气道:“无妨...只是想起些旧事。赵将军,你可知...当年虞贵妃投井,是哀家亲自去劝的?”
赵宸心头一震:“太后?”
“是。”太后点头,“她哭着说,井里有她最爱的东西,她要去陪他。哀家劝她,她却说什么‘与其活着受辱,不如死了干净’。哀家没办法,只能...只能让人把她捆了,扔下去的。”
“您...您亲手捆了母妃?”赵宸的声音发颤。
太后避开他的目光:“那是为了她好。井里的水冷,她若自己跳下去,怕是要受更多苦。”她突然看向定国太夫人,“定国,你去把张太医叫来。阿宸最近查案辛苦,让他给阿宸瞧瞧。”
定国太夫人应下,转身要走。赵宸却突然开口:“太后,母妃投井前,还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锁魂骨能镇幽冥门的门’。”赵宸盯着太后的眼睛,“您可知,这锁魂骨...在何处?”
太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母妃的仇,幽冥门的债,臣要一并讨回来。”赵宸声音冰冷,“若锁魂骨在井下,臣便去取。若有人阻拦...”
“够了!”太后猛地拍案,“赵宸!你休要胡言乱语!那井里有什么,哀家比你清楚!你母妃当年...是她自己要寻死!与你父皇无关,与任何人无关!”
赵宸心头一震。太后的反应太过激烈,显然是在隐瞒什么。
“太后,”他步步逼近,“您若知晓真相,为何不早说?为何要瞒着臣?”
“哀家瞒着你是为你好!”太后厉声道,“你父皇当年...是为了保护你!幽冥门的门主,是个疯子!他若知道你身上有修罗眼,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取你的命!”
“父皇?”赵宸冷笑,“您以为臣还会信他?”
“你!”太后气得浑身发抖,“赵宸!你娘若泉下有知,定会怪你!”
“我娘若泉下有知,”赵宸一字一顿,“定会问您,为何要帮着父皇,隐瞒她的死因!”
殿内死一般寂静。定国太夫人站在门口,眉头紧锁。太后捂着胸口,脸色越来越白。
“来人!”太后突然尖叫,“快...快宣太医!”
几个宫女慌忙跑出去。定国太夫人走到赵宸身边,低声道:“你先走吧。今日的事,莫要声张。”
赵宸看着太后痛苦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太后没有说谎——她确实在保护他。可母妃的死,依然像个解不开的谜。
“王爷。”忽尔卓从殿外进来,脸色凝重,“大皇子府的人在宫外闹事,说要见您。说是...要给您赔罪。”
赵宸冷笑:“赔罪?怕是来下战书的。”
定国太夫人皱眉:“让他滚。就说哀家说了,赵将军今日不见客。”
忽尔卓应下。赵宸看着太后苍白的脸,突然开口:“太后,臣明日想去趟冷宫。想亲自看看那口井。”
太后猛地抬头:“不行!”
“为何不行?”赵宸追问,“那井下有母妃的遗骨,臣要去祭拜。”
太后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哀家陪你一起去。”
赵宸心中一动。太后突然同意,定是有什么打算。
殿外,雪越下越大。赵宸站在廊下,望着天空飘落的雪花,右肩的胎记微微发烫。他知道,真相就在眼前,可他却有些害怕——怕知道真相后,会失去更多。
“王爷。”定国太夫人走到他身边,“哀家知道你想问什么。当年虞贵妃投井,确实与先帝有关。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宸转头:“那是怎么回事?”
老妇人的目光望向远方:“先帝当年...是被幽冥门威胁的。门主要挟他,若不交出虞贵妃,便要揭露一个秘密...一个关乎社稷的秘密。”
“什么秘密?”
“秘密就是...”定国太夫人顿了顿,“当年先帝登基,本就有悖伦常。幽冥门的门主,是先帝的亲叔叔。他以此要挟,让先帝娶了当时的太子妃——也就是你母妃。”
赵宸如遭雷击。母妃竟是...政治联姻的工具?
“先帝不爱母妃?”他声音发颤。
“爱。”定国太夫人点头,“只是不敢爱。幽冥门的势力遍布朝野,先帝若反抗,整个皇室都会陷入危机。所以他只能...只能让母妃受委屈。”
“那母妃投井...”
“是因为幽冥门的门主,要杀她灭口。”定国太夫人叹了口气,“母妃发现了门主的秘密,门主便要杀她。先帝得知后,想救她,却被门主威胁。母妃为了不连累先帝,才...才选择投井。”
赵宸闭上眼。母妃的一生,原来是如此的悲剧。她爱着父皇,却被迫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她想保护父皇,却最终被幽冥门的人害死。
“那锁魂骨...”
“是母妃用自己的血祭炼的。”定国太夫人说,“她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便用锁魂骨镇住井下的阴气,为的是...保护先帝。”
赵宸睁开眼,眼眶发红:“那父皇...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他怕你冲动。”定国太夫人摇头,“门主一直潜伏在暗处,先帝怕你知道真相后,会去找他拼命。”
殿内传来太后的咳嗽声。赵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痛:“太后,臣想知道,那个门主...究竟是谁?”
定国太夫人看了眼殿内,低声道:“你父皇病重,怕是撑不了多久了。门主...怕是要动手了。”
赵宸握紧拳头。他知道,真正的风暴,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