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的后心,那支淬了毒的短箭没入极深,几乎只剩下箭羽在外。他的脸色迅速由苍白转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身体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整个人重重地压在叶蓁蓁身上。
那冰冷的触感和蔓延开的热血,烫得叶蓁蓁心脏骤缩。
“萧衍!”她嘶声喊道,用尽全身力气支撑住他下滑的身体,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沉重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带着血腥气,却仍挣扎着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嘴唇翕动,气若游丝:“别怕……这次……换我护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叶蓁蓁被冰冻的情感闸门。所有的怀疑、怨恨、委屈,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显得那么可笑而不值一提。他或许隐瞒了身份,或许最初接近目的不纯,可这一刻,他用生命为她挡箭的行为,做不得假!
“军医!快传军医!”她猛地抬头,对着谷口嘶吼,原本清亮的声音此刻沙哑欲裂,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清水谷的士兵们这才从一连串的巨变中惊醒,周通第一个冲上前,协助叶蓁蓁扶住萧衍。几名亲卫立刻组成人墙,刀锋向外,警惕地注视着混乱的官军阵营。
秦峰见暗箭得手,脸上刚浮现一丝狂喜,却见萧衍并未立时毙命,而叶蓁蓁那双含泪带煞的眼睛正死死盯住了他,如同索命的修罗。他心头一寒,色厉内荏地喊道:“逆贼伏诛!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然而,他期待的溃败并未发生。
叶蓁蓁轻轻将萧衍交给周通,缓缓站起身。她素白的衣裙前襟已被萧衍的鲜血染透,绽开大朵大朵凄艳的血色之花。她没有去看秦峰,而是弯腰,捡起了地上那支染血的箭矢。
她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玉手握住箭杆,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抬起眼,目光如万年寒冰,直射向方才冷箭射来的方向——秦峰身侧一名手持劲弓的亲卫。
“是你。”她轻轻吐出两个字,没有任何疑问,只有冰冷的确认。
那亲卫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强自镇定道:“是我又如何?诛杀叛贼,天经地义!”
“好一个天经地义。”叶蓁蓁笑了,那笑容冰冷而残酷,带着滔天的恨意,“那你就先去黄泉开路吧!”
话音未落,她手腕猛地一抖!
那支染血的箭矢化作一道乌光,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破空而去!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传来。
那名放冷箭的亲卫脸上的狞笑尚未褪去,眉心便已多了一个血洞。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全场死寂。
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狠辣果决的身手,以及……如此恐怖的力道!
叶蓁蓁看也不看那具尸体,她的目光重新锁定了脸色煞白的秦峰。
“秦太师。”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血腥的甜腻,“你的罪状,又加了一条——谋害皇子。”
她一步步向前走去,每踏出一步,身上的杀气便浓重一分。
“北狄入侵,国难当头,你为一己私欲,构陷忠良,屠戮百姓,如今更暗箭伤人,欲置皇子于死地!”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士兵心头,“此等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你们!”她猛地转向那些犹豫不决的官军将领和士兵,伸手指着秦峰,“还要为这窃国大盗卖命吗?还要背负千古骂名,让你们的子孙后代都抬不起头吗!”
她的质问,字字诛心。
那名最先扔掉兵器的老将猛地抽出佩刀,指向秦峰:“殿下为国负伤,此女……此位姑娘所言在理!秦峰,你还有何话说!”
“拿下秦峰!”
“为国除奸!”
越来越多的士兵调转矛头,将秦峰及其少数死忠团团围住。大势已去!
秦峰面如死灰,身体抖如筛糠,他看着步步逼近的叶蓁蓁,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终于感到了灭顶的恐惧。“你……你不能杀我……我是当朝太师……”
叶蓁蓁已走到他面前,距离他只有三步之遥。她停下脚步,沾着萧衍鲜血的手缓缓抬起。
就在这时,那名手持圣旨的宦官却突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尖声叫道:“圣旨在此!尔等敢抗旨不尊?咱家看谁敢动秦太师!”
这声尖叫,让场中形势再次微妙起来。皇权,终究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一把利剑。
叶蓁蓁的手顿在半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看着那卷明黄的圣旨,又看看身后被周通扶着、气息微弱的萧衍,再看看谷内那些惶惑不安的百姓。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就真的再无回头路了。
但她更知道,此刻若退,之前所有的牺牲和坚持,都将付诸东流。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直冲肺腑。
就在她准备不顾一切,先斩了秦峰再说时——
“报——!”
又是一声凄厉的传报声从谷内传来。
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过谷口,扑倒在叶蓁蓁面前,声音带着哭腔:“主母!后山……后山发现大量不明身份的军队!人数至少上万!弟兄们……弟兄们快顶不住了!清清姑娘为了掩护百姓撤离,带着孩子引开追兵,失足……失足坠崖了!”
清清坠崖!
后方出现不明大军!
这两个消息如同两道惊雷,接连劈在叶蓁蓁早已不堪重负的心神上。
她眼前猛地一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前有官军未彻底降服,后有神秘强敌逼近,内部主心骨重伤垂危,得力助手生死不明……
绝境!
这才是真正的绝境!
她强行将那口血咽了回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周通怀中的萧衍,他紧闭着眼,眉头因痛苦而紧蹙。
然后,她的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或惊恐、或绝望、或期待的脸。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卷刺眼的明黄圣旨上。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无尽的疲惫,却又有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抬起手,不是指向秦峰,而是直指那名宦官手中的圣旨,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响彻在血色残阳下的战场:
“圣旨?”
“从今日起,我清水谷……”
“不认圣旨,只认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