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像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敲下一个郑重的注脚。他抬眼看向秦羽墨，目光穿过氤氲的茶雾，没有了往日的疏离，只剩下全然的坦诚，像是要将自己的心剖开，让她看个分明。
“羽墨，我知道你心里有疑虑。”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稳稳地落在空气里，“那些关于我和悠悠的传闻，那些被人添油加醋的片段，让你不安了，对吗？”
秦羽墨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披肩的流苏。流苏的丝线缠绕在指腹，带来细微的痒意，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她确实不安，从听到“天宇藏着别的女人的纽扣”开始，从看到他对着那张旧照片发呆开始，从旁人挤眉弄眼说“当年护林站那段可是佳话”开始。女人的直觉像根细密的针，一点点刺着她的神经，让她在每一个看似平静的相处瞬间，都忍不住揣测背后是否藏着未说出口的故事。
天宇见她不语，便继续说道：“我不怪你多想。换作是我，看到自己在意的人对另一个人的过往讳莫如深，也会不安。但今天我把话说透——我和悠悠，从来都不是旁人想的那样。”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指尖并拢，像是在凝聚所有的认真：“当年在阿勒泰，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点我一辈子都认。我感激她，牵挂她，就像牵挂家人，就像牵挂那些曾在绝境里拉过我一把的人。但这份情，与男女情爱无关，从来都无关。”
“你见过我画的那幅《雪夜护林站》吗？”天宇忽然问，见秦羽墨点头，便继续道，“画里的悠悠站在雪地里，身后是漏风的木屋，手里举着猎枪，眼神里全是倔强。我画她，是想记住那个在风雪里不肯倒下的姑娘，记住人在绝境里的那点韧劲儿。就像有人会把救命恩人刻在牌位上供奉，我把她画在画里，是一个道理。”
他拿起桌上的丝绒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那枚磨得发亮的牛角纽扣。“这枚纽扣，是她当年给我缝棉衣时不小心掉的。她手笨，缝了三次才把扣子钉好，掉的这枚被我捡了起来，想着等她下次缝衣服还能用上。后来她走了，这枚扣子就成了个念想——不是想她，是想那段日子里，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天宇将盒子推到秦羽墨面前，目光坦荡：“你要是觉得它碍眼，我现在就扔了。或者你想留着，也行，就当是个念想，提醒我们，人要懂得感恩。但我必须让你明白，它代表的不是‘旧爱’，是‘幸存’。”
秦羽墨看着那枚纽扣，牛角质的表面泛着温润的光，上面还留着细密的针脚痕迹，能想象出当年那个笨拙的少女，是如何咬着线头，一下下把它缝在棉衣上的。她忽然想起自己外婆的针线盒里，也留着一枚旧纽扣，是外公年轻时修铁路时，工友帮他补衣服掉的，外婆留了一辈子，说那是“人情味儿”。
“我不是要你扔了它。”秦羽墨终于开口，声音还有点哑，“我只是……不喜欢听别人说，你心里藏着别人。”
“我没有。”天宇立刻接话，语气急切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像是怕她不信，“从去年在画展上第一次见你，看你站在《晨雾山涧》前，眉头微蹙地看笔触，我就……”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鼓足勇气，“我就觉得，这姑娘眼睛真亮，亮得像山涧里的光。”
秦羽墨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月光不知何时躲进了云里，远处的树梢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替她掩饰此刻的慌乱。
“我去找你要画稿，不是客套。”天宇的声音放软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是想找个由头多见你几面。你说你喜欢工笔，我就把压箱底的《百鸟图》翻出来，其实那幅画我从来不给外人看；你说想看写生，我推了画廊的邀约，带你去了城郊的水库，蹲在石头上画了一下午的水鸟，你不知道，我那天花粉过敏，打喷嚏打得眼泪都出来了，硬憋着没让你看出来。”
这些细节，秦羽墨是知道的。她记得那天他确实频频转头，以为是自己打扰了他写生；记得他递来的矿泉水，瓶身上全是冷汗；记得他把画好的水鸟图送给她时，耳根红得像被晒伤。只是那时她只当是艺术家的怪脾气，没往深处想。
“上个月你说想学篆刻，我连夜翻出师父留下的刻刀，把手指都磨破了，就为了第二天能教你握刀的姿势。”天宇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字字清晰，“羽墨，我这人嘴笨，不会说好听的，也不知道怎么讨女孩子欢心。但我心里装着谁，我清楚得很。”
他伸出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握住了秦羽墨放在桌上的手。她的手有点凉，指尖微微发颤。天宇的掌心很暖，带着常年握画笔的薄茧，轻轻包裹住她的，像是在传递一份安稳的力量。
“我跟悠悠，每年就过年时发句‘新年快乐’，她结婚时我随了礼，她生娃时我寄了套婴儿画具。我们是朋友，是能在对方落难时搭把手的朋友，但也就仅此而已。”天宇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动作笨拙却温柔，“而你，秦羽墨，是我想每天早上一起吃豆浆油条，想在画累了时抬头就能看见的人；是我想把新画的画第一时间给你看，想在下雨时撑着伞等你的人。”
“这些话，我早该跟你说的。”天宇的语气里带着点懊恼，“我怕唐突了你，怕你觉得我轻浮，又怕说出来，连现在这样能说说话的关系都维持不住。所以我躲躲闪闪，让你胡思乱想，是我的错。”
秦羽墨的指尖动了动，没有抽回手。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熨帖着心底那些冰凉的疑虑。她想起他画里的光，想起他递画时躲闪的眼神，想起他陪她去买颜料时，耐心地等她在货架前挑挑拣拣，想起他看她的眼神，其实早就藏着她没读懂的温柔。
“你画的《晨雾山涧》，笔触里有光。”秦羽墨忽然说，声音很轻，“我当时就想，能画出这样的光的人，心里一定也藏着光。”
天宇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那是因为，那天早上的雾里，我好像看到了你站在对岸。”他顿了顿，补充道，“后来才知道，是看错了，但那束光，我记住了，画下来了。”
秦羽墨忍不住笑了，眼里的阴霾彻底散去，像被风吹走的雾。她反手握了握天宇的手，掌心相贴的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蔓延开来。
“其实……”秦羽墨咬了咬唇，脸颊有点烫，“我也不是不信你，就是……有点怕。怕那些故事太动人，怕自己比不过回忆里的人。”
“没有什么‘比不比’的。”天宇认真地说，“回忆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怀念那段日子，是怀念当时的勇气，但我更想抓住现在，抓住你。”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羽墨，我心里的位置，从来都只为你留着。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书房里的茶香渐渐淡了，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又钻了出来，透过窗棂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辉。秦羽墨看着天宇眼里的认真，那些盘旋在心头的疑虑，像被月光融化的雪，一点点消失无踪。
她忽然想起自己偷偷藏起来的那张速写——是上次去水库写生时，天宇趁她看水鸟，悄悄画的。画里的她皱着眉，手里捏着块面包屑，嘴角却带着笑，旁边用小字写着“喂鸟的姑娘”。当时她假装没看见，心里却偷偷乐了好几天。
“那幅《雪夜护林站》，能送我吗？”秦羽墨忽然问。
天宇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要，就送你。”
“我不是要抢你的念想。”秦羽墨解释道，“我就是觉得，能画出那样的画的人，心里一定很温柔。我想挂在客厅里，提醒自己，你是个懂得感恩的人，这样的人，靠得住。”
天宇的眼眶有点热，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靠得住，一定靠得住。”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停了，树梢安静下来，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衬得书房里格外宁静。桌上的茶杯里，茶水已经凉了，但两人心里的温度，却一点点升了起来。
有些话，说开了，就像拨开了迷雾，让彼此看清了对方眼里的自己。那些藏在心底的情愫，终于不再躲闪，在月光下，坦然地舒展开来。
天宇看着秦羽墨眼里的笑意，忽然觉得，之前所有的犹豫和笨拙，都值了。他拿起那枚牛角纽扣，放进秦羽墨的手心：“留着吧。以后你看到它，就想起我说的这些话——我感恩过往，但我更爱现在。”
秦羽墨握紧手心的纽扣，牛角质的温润和掌心的暖意交织在一起。她抬头，迎上天宇的目光，笑了，眼里的光，比画里的晨雾山涧，还要亮。
“好。”她说。一个字，却像承诺，也像释然，在这寂静的夜里，轻轻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