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死雾一如既往地吞噬着一切,将盐骸荒原上的龟裂巨壑与喑默巨构的轮廓模糊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混沌。
在这永恒的寂静中,玛拉静立着,她精致的面具般的脸庞上挂着那抹永不褪色的微笑,然而那双枯井般的眼眸,却比以往更加空洞。
她微微抬起左手,手背上,糖霜的晶化与熵流的乱码如同两道交战的毒蛇,彼此侵蚀、纠缠,而那枚嵌入血肉的剧本碎片则如同不祥的第三只眼,闪烁着微弱却异常顽强的异样光泽。
它不再仅仅是痛苦的源头,更仿佛是一个低功率的信标,在死寂的法则中撕开一道微不可察的裂隙。
这微弱的波动,足以穿透迷雾,抵达那座由扭曲黑色岩峰构筑的幽影之塔。
塔内,裹尸布下的骸骨先知并未“听”到,而是“感知”到了这片绝对寂静之海中泛起的一丝不和谐的涟漪。
塔周墓园中,幽蓝的磷火无声躁动,如同被惊动的蜂群,它们传递回的感知信息,在先知那早已停止运转的脑颅内勾勒出一个矛盾的灵魂影像——一个承载着神明剧毒、既是容器又是武器的存在,一个完美的矛盾集合体。先知裹尸布下空洞的眼窝,似乎“望”向了玛拉的方向。
“祭品…亦是钥匙…” 一道远比死寂更冰冷的意念,沿着磷火铺设的无形路径,悄然蔓向玛拉所在的方位。
玛拉并未“听”见任何声音,但一股冰冷的、不属于埃落伊斯的意志如同细微的冰针,直接刺入她的感知。
没有言语,只有意象:无尽的亡者国度对新鲜扭曲灵魂的渴望,以及…对一个能打破这永恒死寂的“声音”的浓烈兴趣。
与此同时,她手背上的剧本碎片轻微灼热,仿佛在与这外来的意念产生某种共鸣。
玛拉的笑容弧度未有丝毫改变,舌尖却下意识地抵住上颚,仿佛在品尝这突如其来的“联系”的滋味——冰冷,枯寂,带着陈腐尘埃与永恒安眠的意味,却又隐含着一丝躁动不安的贪婪。
这与埃落伊斯那甜蜜腐化的痛苦、依斯文那混乱癫狂的熵流截然不同。她理解了。对方并非寻求信仰,而是寻求…合作。一场基于纯粹利益与各自扭曲需求的交易。
她以意念回应,并非通过声音,而是通过引导手背上那枚碎片的力量,将埃落伊斯赋予她的“使命”碎片化地传递出去——成为“新声音”,引爆死寂,颠覆秩序。
她需要“听众”,需要能将这“声音”传播、放大并转化为灾难的媒介。而在这片死寂之地,还有什么比亡灵国度中那无尽的不死生物更适合充当沉默的“扩音器”与毁灭的执行者?
骸骨先知接收到了这份“提案”。磷火剧烈闪烁,映照出裹尸布下嶙峋的轮廓。它看到了其中的巨大价值:一个由神之剧本催化、源自外界却诞生于死寂本身的新声之源,足以撕裂伊克利斯的寂静法则,届时产生的灵魂震荡波,将能收割多少被惊扰、暴露出来的脆弱或扭曲灵魂?足以让它的亡灵国度扩张数个量级!而埃落伊斯的算计?它不在乎。
神明间的博弈与它何干,它只需灵魂的养料。
一份无声的契约在死雾中缔结。
先知传递来承诺:当“声音”响起,永夜回廊的亡灵大军将应声而动,成为这首毁灭序曲的第一批“听众”与执行者,将它们触及的一切灵魂拖入永恒的安眠,化为国度的养分。
作为回报,它要求玛拉确保这“声音”必须足够“响亮”,且其核心波动需与亡灵国度的频率共鸣,优先滋养它的领域。
玛拉接受了。
她感受着手背上愈发灼热的印记,三种力量(糖霜、熵流、剧本)在她的血肉中冲突、融合,正酝酿着某种超越理解的变异。
痛苦是如此的“醇厚”,带着毁灭的预兆,让她麻木的灵魂竟泛起一丝微弱的、扭曲的期待。
她开始主动引导那碎片的力量,不是释放,而是压缩、提炼,以其为枢纽,尝试调和左手上那两种混乱的神力污染,将它们的力量一点点注入那“新声音”的雏形之中。这个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能量的流转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痛楚,却又在她的味觉异化中呈现出一种诡异非凡的“风味”。
在骸骨先知的远程注视下,玛拉举起了那只变异的手。
手背上的融合印记此刻散发出令人不安的光芒,糖霜、乱码与剧本的文字交织扭曲,形成了一个微小却极度不稳定的能量奇点。周围的死雾似乎被无形之力排斥开,形成一个短暂的、直径不足三米的模糊空腔。
能量在极限压缩后,达到了临界点。
然而,预想中的惊天巨响并未爆发。从那奇点中,猛地迸发出的并非声波,而是一种…寂静的涟漪。一种比伊克利斯固有死寂更深沉、更绝对、更能吞噬一切存在痕迹的虚无之息。
它无声地扩散,所过之处,连那些幽蓝的磷火都瞬间黯淡、熄灭,盐骸大地上的骨白色尘埃仿佛失去了所有“存在”的概念,变得比虚幻更虚幻。
玛拉脸上的微笑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偏差,她的空洞双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惊愕。骸骨先知的意念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并非喜悦,而是…惊怒?这并非它们约定的、能撕裂寂静引来灵魂收割的“声音”!
涟漪持续扩散,并未停止。它触及到远处一座喑默巨构的基座。
那坚不可摧、历经万古的黑色岩峰,接触到这绝对虚无涟漪的部分,竟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痕迹一般,无声无息地缺失了一角。
玛拉低头,看着自己那仍在散发不祥光芒的手背。剧本碎片的光芒正在急剧减弱,而糖霜与熵流的力量却异常活跃地缠绕着那新生的、散发着终极虚无气息的奇点。
它产生的,根本不是打破寂静的“声音”…而是彻底抹除一切的“无声”?埃落伊斯的剧本…难道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还是说,这变异超出了所有存在的预料?
那虚无的涟漪仍在蔓延,下一个瞬间,它会触及何方?又会将什么化为乌有?玛拉感到,手背上的奇点深处,似乎正睁开一只冰冷的、漠然的“眼睛”,静静地回望着她,以及这个即将被重新定义“寂静”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