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不会比平宜那一夜更漫长。
天明的时候，二十四声钟声鸣响。
齐传铮慢慢走出长桥落月，看街上一片肃杀与寂静。
若是他们失败了，该怎么办？
……不，沈圜不会失败。
谁骑着灵兽回来了。
是齐訾夜。
她长剑一路血痕，鬓发凌乱，纱衣浸血。
“你要出去吗？”齐訾夜面色疲惫。
“你们……”齐传铮一夜没合眼。
“我们赢了。”齐訾夜轻声，“沈先生，是巫界界主了。”
他上位上的如此匆促，后患必定无穷。
齐传铮不知道该恭喜他们，还是该怜悯他们。
一夕之间，天翻地变。
“我们不想赢的。”齐訾夜叹息，“意味着沈先生要独自面对巫界现在一滩烂局。他现在接手，等于是给老界主收拾烂摊子。”
但是不赢，他们无路可走。
老界主曾是沈圜的师傅，抚养他长大、赐他少界主。
而今他们师徒反目，他亲手抓着沈圜的剑，刺进了自己的心膛。
“我知道你下不了手的。”
他笑的悲哀。
“沈圜，在我们这个位置，很多身不由己的。”
“你不想让我扶持阿行上位，那么现在，界主是你的了。”
“但天明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沈圜，杀师上位、还要你年轻的妻子为你证道。”
“你懦不懦弱？无不无用？需要一个女人为你征战？”
“闭嘴！”沈圜近乎悲怆，“你闭嘴！”
“你要戮尸吗？”老界主笑的泣血，“我不介意你再多刺我几剑，如同这巫界主宫一样满目疮痍。”
他字字句句，仿佛钉下最恶毒的诅咒。
“沈圜，所有人都会知道，你需要你的副界主为你扫清阻碍，而你自己，从当年逃下人界起，就是个只会利用他人、躲在你那温和笑脸之后的怪物、懦夫、腐儒。”
“我很想看看，十七岁的你，如何带着这个往冥府地狱冲的巫界，在丧钟里刹住毁灭、重回长明。”
“为我饮寿吧，新的巫界界主。”
老界主，身死道消。
他最后的气息，是呢喃着、盯着沈圜的眼睛，轻轻的叫他的名字。
“沈圜……”
“沈圜。”
当年捡到小孩的时候，他也是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两个字。
“跟我吧。你叫沈圜。你是我徒弟了。”
亦师亦父，亦长亦亲。
这样的老界主，曾经与沈圜同沏一杯茶的老界主……
最后死在了他亲自捡回家的徒弟剑下。
那一刻，沈圜其实明白了为什么逐光之征那么多人赴死。
死不是最可怕的，死了留得英明在。
最煎熬的是活着的人，是剩下的人。
会有无数的人诘问他们，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们，为什么他们还活着，他们是不是当了逃离的。
到最后演变成咒骂，去死吧，陪死去的人一起，你不配活着。
你是懦夫，是腐儒，是怪物。
你凭什么不是英勇赴死的那个？
——凭我有比死更珍贵的勇气。
——凭我敢活下去，而不是一死了之。
——凭我敢站在这里听你们谩骂诅咒。
我会带着他们的遗志，向死而生，抵死反生。
我也会带着你真挚而美好的祝福，忘却你的恨，向你表露我的爱。
我听见你的不甘了。它们振聋发聩。
所以这些轰鸣的、滚滚而来的……
都会为我铺路，成我筑基炼己之道。
沈圜笑了一下，站起来，拭去额角一抹血痕。
“齐訾夜，”他愉悦的转过身，“昭示巫界，准备鸣钟。”
齐訾夜点头，随着沈圜走到殿门口。
“巫界现任少副主齐訾夜听令！”沈圜突然爆喝。
“属下在！”齐訾夜低头，右腿后撤一步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拱礼，“请少界主吩咐！”
“今旧主故亡，新主当立。”沈圜的声音漫下长阶，仿佛要说与这殿中所有亡灵，“敕封，原少界主沈圜，为新任界主；原少副主齐訾夜……”
为新任副主。
齐訾夜咬着嘴唇，听沈圜继续往下说。
“许你一个副界主。”
“你来做我的副主，好不好？”
“我不想听你的心意了，我想听我自己的心意。”
……沈先生，你的心意，就是我的心意。
我爱我自己，更爱你。
我们一起，踩着尸骨，重振巫界。
“敕封顾明苒，为新任秘机阁阁主；”
“敕封林纾，为新任主宫掌事。”
“你可听令？”
“属下，”齐訾夜掷地有声，“领旨！”
起身她是沈圜道侣齐訾夜，跪下她是巫界界主的副界主。
起身为亲，跪下为从。
沈圜微微俯身，扶起了齐訾夜。
“夜儿，”他喃喃，“我们终于看见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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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传铮被留在了巫界。
现在走，太危险了。
沈圜坐在空旷寂寥的主殿中，给齐传铮递去一摞书。
“关于神界的，还有轮回之神的，”沈圜语气疲惫，“在这看，看完还给我。”
这是巫界的禁书，它写了禁术。
“轮回之神，司掌轮回之道，神赋重瞳。”
“神赋开，过处修为灵力俱被吸食，故不可与之对视……”
齐传铮越看心越沉。
楚云天骗他，龙囚那时候，根本不是什么禁术，而是他的神赋占据了他的理智！
还有关于前世的记录。
全都对上了。
寡僧照弦之前，是魔界与仙界之战。
那么挑起战争又赴死的那个魔王是谁？
——第一世的齐传铮。
混战又起，一剑降下天火焚烧一切那个又是谁？
——第三世的齐传铮。
逐光之征最后那场天火，不是神界降下的，而是齐传铮一剑刺天！
三辈子，不是一次次重来，而是与时间同游。
所以第二世到最后还是打神界失败。
如果成功，就没有第三世的逐光之征了。
那么天恒宗呢？
——在交到知风手中之前，上一任、再上一任界主……
是楚云天。
也是齐传铮。
那个在位一百余年、雷厉风行的宗主。
飞升、弑神，没有忘记第二世未成之事。
他随天火身死道消，带来这一次的齐传铮。
……所以那些人，他们不是相同的时间点不同的走向，而是与他们产生了因果羁绊，被困在轮回里一次次与他们一同重来！
只是他们不知道。
嵇揽琛、晏弦终、缪矜年、江谕舟……
所以第二世、第一世，没有巫界。
因为第二世最后，便是那场内战。
几百年后，齐传铮一剑刺天。
一切都对上了。
一切的罪魁祸首……
是神界，也是齐传铮与楚云天自己。
“你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在帮助你们回还权柄归神界了吧。”沈圜撑头，“我看见的时候翻遍了史书试图去找破绽、找对不上的时间线。”
但他没有找到。
意味着被封在禁术的记载……
完全真实。
所以鬼界帮楚云天一次次打着重来的名义成为下一世的自己。
所以那么多人都在助齐传铮一臂之力。
不止是他的朋友，也是希望这世间格局完整。
“我想知道，”齐传铮放下书，“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既然杀了轮生者权柄就能归位，直接把楚云天弄死不就好了，怎么还搞出这么多事。”
“要是这么简单，第一世就解决了。”沈圜残忍的笑了，“得要他自愿归还权柄。”
第三世把他逼成那样，都没能从他手里抢下权柄。
而且，权柄归还还不属于现在的轮回之神，而是旧神或旧神的血脉。
意味着现在的轮回之神如果拿到权柄，要么滥用职权天下大乱，要么权柄不全、拿到也等于没有。
果归因，散归聚。
因为旧神逸散的权柄，应当属于旧神。
“因果太多是会反噬的，”沈圜点着书，“所以你有没有发现，楚云天一次比一次疯。”
齐传铮怎么可能没发现。
包括楚云天这一世卦断生死但代价是寿元亏损。
同时因为权柄回归，仅剩的楚云天也能力变得越来越强。
所以这一世，他可以一次次重来。
“重来？”齐传铮猛然抬头，“所以，萧执玉说的是真的？楚云天为我倒退了无数次时间？”
“应该是你没想起来。”沈圜垂眸，“好了，你自己看，我去处理事务了。”
沈圜走后，齐传铮看着那一摞书，只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楚云天。
连神界界主都夸赞“实在太聪明了”的人，到底把布局推到了何种地步？
他早就谋划好了生生世世的一切。
齐传铮忽然有了种不真实感。
楚云天到底是想推自己上神界，还是想利用自己？
不，他只有权柄，自己才是那个旧神血脉。
从他们的第一面起……
齐传铮闭上眼，开始倒退他和楚云天的相识。
他走入那间客栈。
被楚云天抵在门上。
……气息。
那样的气息，来自识海的气息。
那时候的楚云天，就算重伤，也不至于放出气息等着追兵上门逮他。
所以他是故意的？？？
他那时候不可能不知道齐传铮修为低。
根本不需要放灵力压制，受伤了他身手也还在，完全可以直接点了齐传铮的穴、封了他灵力。
于楚云天而言，收敛气息简单的就像屏住呼吸。
而且自己进门前并未感知到那样浓烈的灵力。
楚云天就是故意的。
第一面就故意圈住了他。
所以和自己的遇见，也在他计算之中？
齐传铮睁开了眼。
所以楚云天早就什么都知道。
他完全可以强行压着自己把毒解了完事儿，自己不知道他是谁，更不可能去天恒宗找他，而且那样的大宗门就算找上去只要楚云天不承认，齐传铮会直接被灭口。
但楚云天答应了结亲。
他什么天材地宝没见过，知风连丹核都有，救一个楚云天就非得是那丹药吗。
而且大宗门的宗主首徒，真的想回去，他怎么可能没有保命的法器；在朝露阁的时候嵇揽琛都能燃符示警，楚云天身上又怎么可能没有符。
但他逾期不归也要留在山下。
但他骗律令也要保护齐传铮。
齐传铮仿佛听到了那苦涩的弦音。
是楚云天拈弓破风，也是他坐在树下轻轻拉动二胡。
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认识这么一个弓术师、会拉二胡的弓术师。
不过楚云天现在闭关，他想问什么，得等人出关了。
“下一个地方，”他想，“落松溪。”
去找赵元初她们，尤其是楚云嫣。
再下一个是销生楼。他去拜访萧执玉。
接着是人界主宫。还有梦寐山庄。
有些事，他来做。
还有魔界。
“要去的地方有点多啊……”齐传铮抱臂。
慢慢来吧。
沈圜也知道他那个大逆不道的计划。
他没说是楚云天想做，他说是他自己想。
待功成名就之时，他再推出楚云天；骂名他来扛，英名归楚云天。
我的挚爱，你要在鲜花着锦之时，成为那荣光加身之人。
而烈火烹油的骂名，交与我，我来替你承担。
我来自毁名节，我来身背罪孽。
因为一切平息之后，总要有人，去接手这一切。
那么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我希望我交到你手中之时，一切轻松、一切完备。
我希望我粉身碎骨之后，你依然留守清白、尤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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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界新历第一年。沈圜上位，改界号“斯始”，意在撕去历史，重铸巫界。
斯始一年，沈圜继位三日，宣布与神秘势力达成合作，将撕碎修士与人族的界限。
七界哗然，因为巫界此前从不干涉人界诸事。
此举意味着巫界将倒向人界，与神界对立、向神主宣战。
五日，沈圜宣布终止巫界与骨醉宫盟约，不再向销生楼提供实验修士。
所有人以为巫界会选择天恒宗，但紧接着沈圜却宣布：
与龙族合作，但不与任何人界仙门世家结盟。
——即，推行打破修士与生民界限之事，由巫界，一力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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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碎碎念（不爱看跳章）：
这两天更的少，跑去写了三万字现代篇好东西，写的我整个人爽到通透，可惜发不出来。
主线没忘，状态调好了就回来写，不然我自己写的自己都不满意。
感谢观看。
从第五卷开始七界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