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不活，你们那不是有本命灵石么？”
缪矜年招待了他，却没说带他去看楚云天。
“唉。”嵇揽琛摇头，“最难做人的现在反而成了我。”
“我晓得你不容易。”缪矜年敬他一杯茶，“算了，来吧，我带你去看楚云天。”
他们下来的时候，楚云天刚被取过血，正低着头小憩。
他在被取血之前和之后各六个时辰都会用那种特制的铁链拴着，之前是先放点血，之后是延缓伤口愈合。
骨醉宫两三日便来一次，不在取血的时候，楚云天也有短暂的两三个时辰，能松开在海草上睡一会、或穿了衣服出来放半时辰风。
他已辟谷，每日水是虾兵蟹将拿着水呲一通权当沐浴的时候他喝俩口，米是缪矜年怕他死了亲自下来送药看伤的时候顺便带吃的给他。
齐传铮与月州交错开亦是两三日来一次，他来的时候，缪矜年不来，他们极少一起来。
这便是楚云天在暗牢两年的生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缪矜年带着嵇揽琛来的时候，楚云天恍惚间还有些不确信。
嵇揽琛说不心疼是假的，昔日跟在知风身边最清净自在的楚云天，如今枯槁而瘦弱。
但楚云天居然还能冲他笑笑，说，大师兄，好久不见。
是怎样的心性，让楚云天自愿选了这条路？
齐传铮不得而知。
楚云天也绝不会让他知道。
齐传铮慢慢看完这些，总觉得他们所有人还有事瞒着他。
但该知道的，他也确实知道差不多了。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
嵇揽琛轻声开口。
齐传铮摇头，他再不知道的，那怕是谁都不想让他知道了，他很识趣，就此作罢。
“走吧。”楚云天走过来轻轻牵起他手，“我们回龙宫。”
齐传铮跟着他走，却没忍住回了头。
晏弦终推了他一下，笑着说，回吧。
他们从天恒宗走后，齐传铮破天荒的没有把楚云天送回暗牢，而是带着人去了自己龙宫。
“你疯了么？”楚云天惊愕，“月州发现我不在，会认为我毁约的。”
“我不在乎。”齐传铮神色坚定，“别让后世的你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只对你说。”
他也把小齐神识暂时封了，有些话他只想让楚云天听。
在楚云天难以置信的目光里，齐传铮升起结界，锁了他灵力。
做完这些，齐传铮单膝跪到他面前：“楚云天。”
“你到底要做什么？”楚云天有些不安，“你和小齐不一样，我分得清，你要是想和我说别只考虑小齐了也考虑考虑你，那我告诉你，除非我要死了我会把神魂给你，否则你别想我会对你动心。”
“不是这个。”齐传铮摇头，“我是想问你，是不是还有没告诉我的？我知道，剩下的你不告诉我便是不想让我知晓，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有。”楚云天目光坦诚，“也是关于我为什么不让你修行。但是，你最好别知道。”
“好。”齐传铮点头，“那我不问。”
但是，楚云天，我先告诉你，我来的那一世，我是流氓。
我不问，不代表我不会逼你说。
“你做什么？”楚云天环顾四周寻找能躲的地方，“缪矜年折磨我，你也要折磨我？”
“不做什么。”齐传铮站起来，一条腿跪到床上一条腿站着，手摁在了楚云天大腿上，“楚云天，你分得清，我分不清了。”
为什么每一世，楚云天都是这样殚精竭虑的思考着牺牲自己成就别人？
为什么每一次，楚云天都要义无反顾的奔向所谓的大义？
为什么每一次，他都是要做正人君子的那一个？
齐传铮受够了。
现在的楚云天，修为早不如从前了。
齐传铮还是一只手扶在他腿上，仅用一只手便轻而易举的搂住了人。
“看，”他附到楚云天耳边，“现在的你，连灵力低微的我都挣不开。”
“你，”楚云天大概怎么都没想到软软弱弱的齐传铮会对他动手，“你放开我！”
“嘘。”齐传铮额头抵着他额头眼睛看着他眼睛，“难道你要让大家都知道我对你图谋不轨吗？那我不介意真的做到那一步。”
楚云天想避开，齐传铮却扶在他腿上的手压着他膝盖分开，同时右腿跪到了他腿间，左腿也紧跟其后的夹住了人腿：“我说了，我不问，但我会逼你说。”
“那你就试试看我会不会说。”楚云天想伸手推开齐传铮，却被他空出的手擒住了。
齐传铮将他手反扭到身后，手腕交叠并在了一起捏住：“你要是不想疼、想早点回暗牢，那你就听话配合我。我说了，我来的那一世，我是流氓。楚云天，我真的受够你每一次都这副正人君子的做派了，你为大义考虑为生民考虑为天恒宗考虑，为我考虑为正义考虑为人界考虑，那你自己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该怎么办？你就活该牺牲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吗？对，我说过，我那一世的楚云天，需要借寿。
他也是想全生民大义，想全平宜一个生机。
但是，他自己呢？他就该那样死气沉沉的躺在药池里醒不过来吗？他就该擎山柱断便自己顶上去吗？他就该去救去拦去保护吗？
“楚云天，”齐传铮颤抖着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透过这双眼睛看见生生世世，“你告诉我，为什么，每一次每一世每一个你，都如此自私的要去奔赴你的死亡你的牺牲你的不得善终？那我呢？啊？嗯？你让在原地猝不及防的我怎么办？听别人说你的死讯然后强撑着收拾一切吗？”
在那个梦里齐传铮就试过了，楚云天真的身死道消的话，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能平静的替他销生契，不能平静的替他处理好天恒宗，不能平静的做他曾经会做的事。
他麻木而本能的处理这些，那是他会，不是他能。
“楚云天，”齐传铮闭上眼，滚下两行泪，“你知不知道，我替你去做一切的时候，我多累？可是我不能倒，我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自己你比我更累。”
可是，你就该这么累吗？你就该这样折磨自己吗？我就该追逐着你的步伐吗？
“齐传铮，”楚云天听着他责问，既是问自己，也是问下一世的楚云天，更是问他来时的、那个温和美好的楚云天，“总要有人做这些的。”
“是，”齐传铮点头，声音逐渐低下去，“总要有人做这些的。”
但是，楚云天，那个人，就必须是你吗？
楚云天，你告诉我，你如果死，我怎么办？替你去做这些吗？你问过我想不想吗？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我想替我爱的人做些什么，但我不想做这些。
可是我不做，我觉得你会难过。
于是我愧疚。
于是我强颜欢笑去做这些。
谁逼迫我？没人逼迫我，我完全可以不做。
但是，爱逼迫我。
就像……也没人逼迫你做这些，但你还是去了。
那么如果不沿着你的路走下的我，我说了，我会很难过。
楚云天，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矛盾？
齐传铮崩溃而难过。
他一直支撑着，只要能看见楚云天，他就觉得什么都可以。
如果不是楚云天，他也许一开始，真的会在越江打听一阵子然后缪矜年找到他之后再与缪矜年商量对策。
但是他遇到了楚云天。
爱比他更先认出楚云天。
齐传铮原以为自己不是断袖，但面对那些亲密的行为，他却发现自己毫不抗拒。
短短几日，他一步步走向无路可退。
那天早上醒来，齐传铮想的是，自己从此真的跟了楚云天了。
于是他如何安排，他如何行事。
但是楚云天出事呢？
齐传铮难受过，在发现楚云天见他难过会比他更难过后，他选择藏起这些情绪。
他开开心心的绕在楚云天身边逗人玩，别无二心的跟随着人的步伐。
人是很容易喜欢，喜欢自己的人的。
而且齐传铮挑不出楚云天一点不是。
这样的楚云天，别说齐传铮，那是谁见谁喜欢。
但是，那些失去楚云天的时候呢？
看着楚云天负伤，他难道心就真的不会难过吗？
于是那么多那么多的时刻，他越来越怕失去楚云天。
小齐这躯体经不起过多的思考，齐传铮问完那句话之后，便是隐忍的、低声的哀哭。
而楚云天，挣开了齐传铮，轻轻吻了吻人嘴唇。
他抱住齐传铮，与他肩颈相错：“哭吧。”
那一瞬间的齐传铮更加一切决堤。
好像这个楚云天不是比他小两岁的，而仍然是他来那一世的、如碧树般遮在他头顶的楚云天。
爱让他成为悬崖边拦住危险的森林。
于是从此千壑万险、如履平地。
楚云天抱着齐传铮，轻轻抚着人脊背。
“你就当我是他吧。”
他长久以来一直在告诉齐传铮自己不是那个楚云天。
现在，他终于决定妥协、退步。
如果那个楚云天也是妥协的。
“他能做的，我想，我也能做。”
包括安慰你，齐传铮。
而齐传铮只是抱着他，泣不成声。
“我要活的楚云天就够了。”
我要这样还能抱着我的楚云天就够了。
“我很清楚，你不是他。”
他也终于退了一步，他承认，这么久以来从未把这个楚云天当成替代品，因为他们真的是完完全全各自独立的两个人。
但很多时刻，透过这一世的楚云天，他还是仿佛能窥见自己那个时候的楚云天、明媚温柔的楚云天。
每当这时候，他就想回家。
回家，找他的楚云天。
半晌，楚云天先开口了。
他怯怯的，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问了齐传铮一句话。
他说：
“齐传铮，那个我，和你，我们……他如何安慰你？”
齐传铮愣了一下：“我们是结了亲的。他……”
这能说么？
这一世的楚云天和小齐，楚云天根本不想欺负他吧。
但楚云天却仿佛下定了决心般抱住他不让他后退。
“齐传铮，我做了太久正人君子了。”
“我想偶尔背德一回，可以么？”
就一回。
“如果你觉得不可以，那我就继续当我的正人君子。”
“但这一次，至少这一世，我到死都不会想放开你了。”
“无论是这一世的你，还是来世的你。”
“我原以为，我这辈子也就只会喜欢小齐一个了。”
“但是你来了。你多像好起来的小齐，活泼开朗的、蹦蹦跳跳的、开开心心的。”
“认识你我很开心。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当然，我很清楚，我是把你当成正常的小齐了。”
“对不起，你没把我当替代品，但我把你当替代品了。”
“齐传铮，小齐，听我说。”
齐传铮就把耳朵送到他唇边，想听他如何说。
但他却听到了一个吻。
一个落在他耳垂的吻。
“后世的我一定很爱你吧，才会选择轮转一次又一次寻找你。”
“那么，这一世，也让我爱你，可以么？”
齐传铮说不出那个拒绝。
他看向楚云天清澈的、为他敛了锋芒的眼眸。
“但是，只有三个时辰，你就要回暗牢了。”
“而且，元阳之体破了，不会影响你的药效吗？”
楚云天就笑着摇了摇头：“那我毁约好了。”
你说得对，每一次，我都选生民、选大义。
这一次，我想选你。
“齐传铮，别后退。”
自私一次吧，让我选择你。
齐传铮一直盯着楚云天的眼睛。
直到这句话之后。
他微偏了偏头，再度吻上了人。
好，我们自私一次。
好，哪怕我们会被骂这个时候了想什么春秋大梦巫山雨情。
好，我们都前进一步。
甚至楚云天反身压下来的时候，齐传铮也没有推开人。
后世的第一次是你给我的，这次，是你，我不后退。
后世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从我没有昭明谷之后，你成了我的家。
直到衣衫凌乱，齐传铮忽然想到什么，好笑的笑了一下。
好像魔界那一世，还有他来那一世，只有这俩世，他们靠近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