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指挥部的院子里,战士们庆祝胜利的喧闹声终于渐渐平息下去。
旅部指挥室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与外面轻松喜悦的气氛截然不同,这间屋子里的空气,沉得能拧出水来。
李逍遥站在地图前,手里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在他的对面,坐着独立旅最核心的几个骨干。
李云龙,丁伟,赵刚,孔捷,王雷。
桌子上,那份从南京截获,又由王雷亲手破译出来的电文,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千斤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凤凰计划。
这个听起来充满诗意的代号,背后却隐藏着足以亡国的阴谋。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李逍遥终于开口,声音被烟熏得有些沙哑。
“鬼子这次,不跟咱们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干,他们想玩阴的。”
“想从咱们内部,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抗日统一战线,给它一刀两断。”
李云龙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碗嗡嗡作响。
“他娘的!这帮狗娘养的,花花肠子就是多!”
“老子就不明白了,有什么招数,非得在背后使?刀对刀,枪对枪,干他个痛快不好吗?”
丁伟看着地图,眉头紧锁。
“老李,这你就想简单了。”
“有时候,一颗子弹,比一个师团的炮弹威力还大。”
“鬼子这是想在咱们的心脏里,埋一颗炸弹。一旦炸了,别说打鬼子了,咱们自己人就得先打起来。”
赵刚扶了扶眼镜,脸色凝重。
“这才是最歹毒的。”
“国共合作,是咱们能坚持抗战到今天的根基。这个根基要是动摇了,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凤凰计划’,我们必须阻止它!不惜一切代价!”
李逍遥掐灭了烟头,目光从三个老搭档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王雷的身上。
“要阻止它,就得先搞清楚它到底是什么。”
“敌人要杀谁?怎么杀?杀完之后,又准备怎么嫁祸?”
“这些东西,光坐在这里猜是猜不出来的。必须派一个人,一个最顶用的人,钻到武汉那个是非窝里去,把鬼子的心肝脾肺肾都给咱们掏出来看个清楚。”
指挥部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所有人都清楚,李逍遥说的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带兵打仗。
战场上,输了,大不了就是一条命。
可这个任务,是要孤身一人,潜入敌人的心脏。
面对的不是端着三八大盖的鬼子兵,而是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专业特务,是犬牙交错、步步惊心的政治漩涡。
这已经不是九死一生了,这几乎就是十死无生。
谁去?
李云龙有这个胆子,但他那火爆脾气,进了武汉城,不出三天就得跟人干起来,到时候别说查情报,自己都得搭进去。
丁伟有这个脑子,可他同样是带兵打仗的将才,让他去搞潜伏,那是用牛刀去绣花,不对路。
赵刚倒是心思缜密,可他政工干部的身份太明显,文人气质太重,根本无法伪装。
就在众人绞尽脑汁,思索着这个人选的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旅长,我去。”
王雷站了起来。
他的个子不高,人也偏瘦,常年搞地下工作,让他整个人都习惯性地带着一种把自己藏在阴影里的气质。
但此刻,他站得笔直,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李逍遥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李云龙第一个跳了起来。
“王雷?不行!你小子是咱们独立旅的‘活地图’,是咱们的眼睛和耳朵,家里这一摊子事儿离不开你!”
“再说了,你这小身板,能扛得住鬼子的老虎凳,辣椒水?”
赵刚也皱起了眉头。
“王雷同志,这件事非同小可,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
王雷没有理会他们,目光始终坚定地看着李逍遥。
开始不疾不徐地阐述自己的理由,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旅长,从专业角度分析,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有三个理由。”
“第一,我最熟悉情报工作。潜伏、侦察、甄别、反跟踪,这些都是我的本行。到了武汉,我能以最快的速度展开工作,最大限度地避免暴露。”
“第二,我精通日语和多种方言,接受过系统的伪装训练。我可以扮成商人、教书先生,甚至是日本人。这是其他人不具备的优势。”
“第三,我的性格,适合干这个。”
王雷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带着一种混杂着自信与自嘲的复杂意味。
“我这人,天生就不喜欢站在明处。我习惯了在黑暗里走路,在刀尖上睡觉。这种活儿,我熟。”
他说完,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李云龙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王雷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无法反驳的事实。
是啊,论带兵冲锋,他李云龙天下第一。
可要论到在这种看不见的战线上钻营,王雷才是真正的专家。
王雷看着李逍遥,补上了最后一句话,这句话,彻底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
“旅长,打仗,老李他们是专业的。”
“下水道里的活,我是专业的。”
“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李逍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要把胸中所有的沉重都吐出去,本来是自己要去的。
但看着王雷那双平静而坚定的眼睛,知道,再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这不仅仅是能力问题,更是一种决心。
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属于一个真正的情报战士的决心。
“好。”
李逍遥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个字,重若千钧。
“你需要什么?”
“一个小队,三个人就够,要身手好,脑子灵,嘴巴严的。一部电台,还有,一份绝对可靠的通行证明。”
王雷迅速地回答。
“可以。”李逍遥点了点头,“人,你自己从锄奸队里挑。电台,用我们最好的。至于证明……”
李逍遥沉吟了片刻,走到桌边,亲自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委任状上写了起来。
他没有直接伪造重庆方面的文件,那太容易被识破。
而是以桂系第十一集团军司令廖磊的名义,伪造了一份“战区联合情报调查小组”的特别通行证。
天堂寨刚刚粉碎了日军的大扫荡,声威正隆,廖磊正忙着讨好还来不及,就算日本人拿着这份文件去质问,他也不敢不认。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行动代号,就叫‘潜龙’。”
李逍遥把那份还带着墨香的委任状递给王雷,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武汉的详细市区图。
“从今天起,你和你的小队,直接对我一个人负责。”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晚上,李逍遥没有合眼。
亲自为王雷制定了数套潜入方案和应急预案。
从潜入路线的选择,到联络暗号的设定,再到最坏情况下如何撤退,如何自毁,每一个细节都推演了无数遍。
天,快亮了。
出发的前夜,没有动员大会,没有豪言壮语。
就在那间小小的指挥部里,李逍遥、赵刚、李云龙、丁伟四个人,为王雷一个人饯行。
桌子上,只有一坛子不知道从哪儿缴获来的老白干,和几碟炒花生米。
五个人,五个粗瓷大碗。
李云龙第一个举起碗。
“王雷,你小子平时看着蔫了吧唧的,今天这事,办得爷们儿!”
“不多说了,这碗酒,我敬你!活着回来,老子请你喝更好的!”
说完,一仰脖子,一碗酒见了底。
丁伟也举起了碗。
“老王,到了那边,万事小心。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任何时候,保住自己是第一位的。”
赵刚的眼圈有些红。
“王雷同志,到了敌后,你就是我们插进敌人心脏的一把尖刀。这把刀,一定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注意安全,我们……等你回来。”
王雷端起碗,没有说话,只是挨个和他们碰了一下。
最后,他看向李逍遥。
李逍遥也举起了碗,看着他,只说了四个字。
“活着,回来。”
“是!”
王雷大声回答,然后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像一团火。
一坛酒,很快就喝光了。
五个人,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只有一次又一次沉重的碰杯声,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回荡着。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不,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