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口的枪声响起时,没有任何预兆。
那声音又脆又密,像是干豆子砸在滚烫的铁锅里,瞬间爆裂开来。
赵刚正在山洞里给机关干部们讲解一份文件。
手里的钢笔尖在纸上猛地一顿,划出了一道又粗又长的墨痕。
霍然起身,动作带翻了身后的凳子,但他没有理会。
几步冲出洞口,一股浓烈的硝烟味已经呛入鼻腔。
守在谷口第一道防线的警卫连,已经同一群穿着土黄色军装的日军交上了火。
子弹在狭窄的谷口来回穿梭,打在两侧的岩壁上,迸溅出点点火星,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
几名警卫连的战士已经倒在了掩体后面。
身下的土地迅速被涌出的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敌袭!”
凄厉的喊声在山谷里回荡,惊起了一片在林间栖息的飞鸟。
山洞里的机关干部和兵工厂的工人们,脸上都露出了惊慌。
他们的工作是文件和机器,不是枪炮和鲜血。
一时间,人群有些骚动,不知所措。
赵刚的脑子里在那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怎么可能?
这里是根据地最核心的秘密隐蔽点,代号“黑风洞”,除了他和李逍遥等少数几个人,根本没人知道具体位置。
鬼子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情报泄露了,还是被他们碰巧撞上了?
但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局势,已经不容许进行任何多余的思考。
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对着天空连开两枪。
清脆的枪声在山谷里回荡,带着一股强硬的力量,压住了逐渐混乱的场面。
“警卫连!顶住!给老子死死地顶住!”
赵刚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嘶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所有非战斗人员不要慌!立刻返回山洞深处隐蔽!”
“工厂的同志们,拿起你们的护厂武器,到二道防线集合!准备战斗!”
指挥迅速而有效。
原本有些慌乱的人群在他的命令下,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迅速安定下来,开始按照指令有序地行动。
警卫连是独立旅的精锐,每一个士兵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
他们依托着谷口险要的地形,用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和几十支步枪,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力网,死死地封锁住了入口。
但这次冲进来的这伙日军,战斗力强得可怕。
他们不是之前遇到的那些二线守备部队,甚至比第十三师团的野战部队还要精悍。
枪法精准得令人发指,几乎每一枪都有明确的目的,专门射向警卫连的机枪手和基层指挥员。
战术配合默契得像一个人在操纵几十具身体。
交替掩护,小队穿插,有条不紊,总能找到警卫连火力的死角和短暂的间隙。
然后用精准的点射,像拔钉子一样,一个个地拔掉警卫连的火力点。
警卫连的战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防线被对方一点点地向后压缩,伤亡在急剧增加。
山下奉武举着望远镜,冷冷地看着谷口的战斗。
并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找到了八路军真正的后方机关和兵工厂。
还以为,这里只是另一支八路军的主力部队。
但对手的抵抗意志和战斗素养,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这支部队的火力不算强大,但韧性十足。
“命令!掷弹筒压制他们的机枪火力点!他们的机枪手是最大的威胁!”
“第一、第二小队从两侧崖壁攀爬渗透,从侧翼打击他们!我要他们的防线彻底乱起来!”
“我要在十分钟内解决战斗,不能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几枚榴弹拖着尖啸的弧线,越过几十米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警卫连的机枪阵地上。
轰然的爆炸中,那挺咆哮了许久的捷克式瞬间哑了火。
机枪手和副射手被强大的气浪和弹片炸得飞了出去,身体在空中就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机枪!机枪哑了!”
一名战士嘶吼着,声音里带着绝望。
火力压制一消失,日军的攻势立刻变得凶猛起来。
几十名日军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呐喊声,像一群野兽般冲了上来。
警卫连的防线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崩溃。
“顶上去!给老子顶上去!”
警卫连长双眼通红,扔掉手里打空了子弹的步枪,拔出腰间的大刀,亲自冲了上去,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填补防线的缺口。
但他刚冲出掩体,一发子弹就精准地打穿了他的胸膛。
连长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晃,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胸口的血洞,然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连长!”
幸存的战士们发出悲愤的吼声。
子弹快打光了。
阵地马上就要失守。
赵刚的眼睛也红了。
把手里那份未来得及讲解的文件,连同几份机密图纸,一把塞给身边的通讯员,语气决绝。
“烧掉!所有机密文件,一张纸都不能留给鬼子,全部烧掉!”
通讯员含着泪,点了点头,转身冲进了山洞深处。
赵刚拉开驳壳枪的枪栓,对着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鬼子就是一枪。
那个鬼子应声倒地。
“同志们!”
回过头,对着山洞里那些拿着五花八门武器的干部和工人们,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地吼道。
“我们身后,是我们的家当,是我们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兵工厂,是我们独立旅的根!”
“今天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绝不能后退一步!”
“绝不后退!”
那些平日里拿笔杆子和扳手的干部、工人们也跟着嘶吼起来。
他们的脸上虽然还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但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
从地上捡起牺牲战士的步枪,学着战士们的样子,笨拙地拉着枪栓。
从墙角拿起护厂队的长矛和大刀,紧紧地握在手里。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是兵工厂的技术顾问,平日里因为常年劳累,连走路都有些颤巍巍的。
此刻,他也颤抖着举起了一把缴获的王八盒子,用尽全力稳住手臂,对准了谷口的方向。
“跟小鬼子,拼了!”
日军终于攻破了谷口的第一道防线。
他们潮水般地涌了进来。
迎接他们的,是干部和工人们用血肉之躯组成的第二道防线。
战斗进入了最惨烈,也最原始的阶段。
枪声、呐喊声、刺刀捅入身体的闷响声混杂在一起。
赵刚打光了驳壳枪里的子弹。
扔掉滚烫的手枪,从地上捡起一把沾满鲜血的步枪,装上刺刀,准备投入最后的白刃战。
一个年轻的通讯员浑身是血地扑到他身边,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报。
“政委!李旅长……李旅长的电报!”
赵刚一把抢过电报,上面只有几个字,字迹因为发报员的焦急而有些潦草。
“坚持住!我马上到!”
赵刚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但他清楚,来不及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
从李云龙他们现在的位置,就算是不计代价地全速行军,赶到这里最快也要一个小时。
而眼前的这伙鬼子,不出十分钟,就能把他们这里杀个精光。
不能让李云龙为了救他们这些非战斗人员,打乱整个反扫荡的作战计划。
更不能让李云龙带着部队,一头扎进鬼子可能存在的围点打援的陷阱里。
“回电!”
赵刚一把推开通讯员,对着他嘶声吼道。
“告诉李云龙,让他别管我们!”
“让他继续执行原定作战计划!把那支追着他的鬼子主力干掉!”
“我们这里,没有一个孬种!”
吼完,不再理会那个愣住的通讯员,端起步枪,迎着一个冲上来的鬼子,狠狠地刺了过去。
远在几十里外的山路上。
李云龙正带着部队,不顾一切地、疯狂地朝着黑风洞的方向急行军。
每一个战士都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奔跑,胸膛剧烈地起伏,像一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山路崎岖,很多人的脚底都磨出了血泡,浸透了草鞋,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肺部像被灌满了辣椒水,火烧火燎地疼。
但没有一个人叫苦。
也没有一个人掉队。
因为他们都听到了,从那个方向隐隐传来的密集枪声。
那枪声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李云龙的眼睛血红一片,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一边跑,一边对着身边的战士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快!都给老子快点!全速前进!”
“跑不动的,让别人架着也得给老子跑!”
“给老子不惜一切代价,回援山谷!”
“老赵要是掉了一根汗毛,老子要这帮狗娘养的全部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