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胜是在第二天的清晨,找到李逍遥的。
这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此刻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焦虑和挣扎,眼眶通红,布满了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
他见到李逍遥的第一句话,声音都在发颤。
“李旅长,我对不住你!我叔叔他……他……他可能要犯糊涂了!”
说完,他将自己深夜潜伏,偷听到的一切,以及自己对叔叔这几天行为变化的观察和猜测,一股脑地全都说了出来。
话音落下,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单膝重重地跪在了李逍遥面前的泥地上。
“李旅长,我叔叔他不是坏人!他就是一时被那些高官厚禄给迷了心窍!求求你,看在他也曾带弟兄们打过鬼子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刘胜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哀求。
“我刘胜,拿我这条命给你担保,他绝不是真心想要背叛独立旅,背叛天堂寨的!”
李逍遥没有立刻去扶他。
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吓人。
帐篷里,一时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只有帐外的风声,和远处训练场上传来的操练声。
这种沉寂,让刘胜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如坠冰窖。
他知道,在任何一支军队里,对于“叛变”这种事情,通常都只有一种处理方式。
那就是最严厉,最血腥的清洗。
他不敢想象,如果李逍遥一声令下,李云龙或者丁伟的部队开进虎头寨,那将会是怎样一番血流成河的景象。
刚刚才整合到一起,欣欣向荣的天堂寨根据地,将面临分裂的巨大风险。
甚至可能,会爆发一场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内战。
“起来吧。”
许久,李逍遥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这件事,你做得对。”
他走到刘胜面前,伸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没有因为他是你的亲叔叔,就选择包庇和隐瞒。这证明,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真正的独立旅战士了。”
李逍遥的手很有力,稳稳地扶住了还在微微颤抖的刘胜,然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至于你叔叔那边,你不用担心。在我眼里,他还远没到需要用‘叛变’这两个字来定性的地步。”
刘胜猛地抬起头,满眼不解地看着李逍遥。
“回去吧,就当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也没有来过这里。记住,今天你我之间的谈话,除了你我,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打发走了依旧满心困惑和不安的刘胜,李逍遥一个人在帐篷里,缓缓地来回踱步。
他没有立刻去找赵刚商量,更没有去找李云龙或者丁伟。
他知道,要是让李云龙那个火爆脾气知道了这件事,他肯定会二话不说,抄起家伙就带兵去把虎头寨给平了。
那是解决问题最简单,也是最愚蠢的办法。
刘佩绪不是一个普通的土匪头子。
他和他手下的民团,在天堂寨周边地区,有着盘根错节的深厚根基和巨大的影响力。
用强硬的手段杀了他,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彻底失去整个虎头寨的民心,更会让根据地里其他那些还在摇摆观望的地方势力,彻底与他们离心离德。
那无异于自断臂膀。
必须用一种更聪明,更彻底的方式,来解决这个危机。
当天深夜,月黑风高。
李逍遥没有带任何警卫,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一人,悄悄地离开了指挥部,来到了虎头寨。
他没有从戒备森严的正门进去,而是凭借着对地形的记忆,从一处隐蔽的后山小路,直接摸到了刘佩绪的住处。
当刘佩绪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那个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出现的年轻身影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脸上的神色,显得极为尴尬,震惊,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李……李旅长,您……您怎么来了?这么晚了,也不提前……提前打个招呼。”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要去点亮桌上的煤油灯。
“刘大哥,不用忙活了。”
李逍遥的声音很平静,他制止了刘佩绪的动作,自顾自地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天黑,好说话。我就想找你聊聊天。”
房间里很暗,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刘佩绪局促地站在那里,搓着手,像一个做错了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试图嘴硬。
“聊……聊什么?”
李逍遥没有跟他绕任何圈子,而是直接切开了那层脓疮。
“桂系的特派员,来过了吧?”
一句话,让刘佩绪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没想到,李逍遥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么快。
完了。
这是他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然而,李逍遥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指责和愤怒。
他只是平静地,像是在陈述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廖磊这个人,我跟他打过交道。一个彻头彻尾的旧军阀,一个投机倒把的政客。在他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信义’两个字,只有‘利益’。”
李逍遥抬起头,目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和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今天可以为了拉拢你,许诺你保安司令的位子。明天,一旦他觉得你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者我们独立旅被他打垮了,他就能毫不犹豫地,把你当成一块脏手帕一样扔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是他们这类人,最擅长干的事情。”
“你以为,他许诺给你的那一千支枪,二十万发子弹,是那么好拿的吗?”
“等你真的帮他从背后捅了我们一刀,拿下了天堂寨。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找个‘意图谋反’的由头,缴了你的械,把你和你手下这帮弟兄,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李逍遥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地敲在刘佩绪的心坎上。
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
只是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他选择了暂时性地遗忘和自我麻痹。
现在被李逍遥如此血淋淋地揭开,让他感到一阵无地自容的羞愧和后怕。
“李旅长,我……我……”
刘佩绪张了张嘴,喉咙发干,却一个字也辩解不出来。
李逍遥摆了摆手,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没有强迫刘佩绪表态站队,更没有去指责他的动摇。
反而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让刘佩绪目瞪口呆,想都不敢想的方案。
“刘大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我理解。但你要看清楚,哪座山是真正能让你站得稳、看得远的巍峨靠山,哪座山只是个随时会塌方的沙丘。”
李逍遥的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过,廖磊既然这么有诚意,主动把肥肉送到我们嘴边来,咱们要是不张嘴,那不是傻吗?”
刘佩绪彻底愣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李旅长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假意接受桂系的条件。”李逍遥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但是,咱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帮他打天堂寨。而是为了,把他许诺给你的那批军火,那白花花的步枪和子弹,安安稳稳地,一枪不漏地,骗到我们自己的仓库里来。”
这个方案,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刘佩绪心中所有的迷茫和黑暗。
它既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台阶下,又给他,和他的民团,指明了一条最有利可图的光明大道。
刘佩绪被李逍遥的坦诚,和这种天马行空,视军阀如无物的胆识,彻底折服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了将近二十岁的年轻人,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事才能了。
这是一种将人心和利益,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高超的政治手腕和魄力。
“李旅长……我刘佩绪,服了!是心服口服!”
刘佩绪猛地站直了身体,对着李逍遥,深深地鞠了一躬。
“从今往后,我虎头寨上下,任凭李旅长差遣!你说怎么演,我就怎么演!”
他下定了决心。
与其去相信廖磊那种老狐狸画在纸上的大饼,不如跟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踏踏实实地干一票大的。
这一次,他是彻底地,毫无保留地倒向了李逍遥。
并且决定,利用这次机会,彻底断绝与桂系的所有联系,把自己和整个虎头寨的命运,都牢牢地绑在独立旅这条正在乘风破浪的战船上。
第二天,刘佩绪主动找到了那个还在虎头寨外围客栈里,等着他最终答复的桂系特派员。
他满口答应了合作的要求,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但他按照李逍遥的剧本,提出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条件。
“兄弟,你回去告诉廖司令。我刘某人,愿意为党国效力,拨乱反正。但是,你也知道,我手底下这帮弟兄,都是些粗人,跟八路打了这么久,装备损耗很大,人心也有些不稳。”
“要想让他们听话,在关键时刻,给我从背后捅刀子。我必须先拿出点实在的东西来稳住军心,给他们画个看得见摸得着的饼。”
“这样,你让廖司令,先把第一批五百支步枪,和五万发子弹送过来。只要东西一到,我马上就动手!三天之内,必让天堂寨内,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