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的水,因为暴雨而变得浑浊湍急。
几艘小小的舢板,像幽灵一样,紧贴着河岸边芦苇荡的阴影,无声地向前滑行。船上的突击队员们一动不动,用油布紧紧裹着身上的武器和炸药,整个人都缩在船舱里,只露出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漆黑的河面。暴雨是他们最好的掩护,雨点砸在水面上发出的哗哗声,完美地掩盖了船桨划水的轻微声响。
最前面一艘船的船头,丁伟趴在那里,手里举着一个从德国潜艇上拆下来的夜视望远镜,这是他从李逍遥那里软磨硬泡要来的宝贝。镜片上沾满了雨水,视野模糊不清,但他依然一眨不眨地观察着。他的身体,随着小船的起伏微微晃动,整个人就像是和这艘船,和这片黑暗融为了一体。
根据情报,再往前一公里,就是日军海军巡逻队布设的第一道水上封锁线。那里河道变窄,是必经之路。小鬼子在那里布置了两艘炮艇,交叉巡逻,船上的探照灯能把整个河面照得亮如白昼。
“呜呜……”
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夹杂在雨声和风声里,隐隐约约地从前方传来。
丁伟的心头一紧,立刻放下了望远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伸出手,对着后方的几艘船,做了一个简单而有力的下压手势。
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暗号,入水。
几乎就在他手势做出的瞬间,所有舢板上的队员们都动了。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先是将用油布包裹好的武器炸药,牢牢地固定在船舷上,然后另一只手抓住船沿,身体像泥鳅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河水冰冷,瞬间穿透了他们单薄的军装,激得人浑身一颤。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他们屏住呼吸,将整个身体都藏在舢板的侧面,只把鼻子和眼睛露出水面,像一群潜伏在水中的鳄鱼。小舢板因为失去了重量,猛地向上浮起了一些,在波涛中摇晃着。
也就在这时,前方河道的拐角处,一道刺眼的光柱猛地扫了过来。那是一道如同利剑般的光柱,它撕裂了雨幕,蛮横地在浑浊的河面上来回扫动,将河面上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
光柱缓缓移动,离他们越来越近。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丁伟紧贴着船舷,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越来越近的光柱,肌肉紧绷,做好了随时应对最坏情况的准备。光柱扫过了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在空无一物的水面上停留了几秒。船上的日军似乎有些疑惑,光柱又来回扫了两遍。激起的水花,在强光的照射下,几乎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轰隆隆……”
巡逻艇的引擎声越来越响,就在他们头顶不远处轰鸣着。螺旋桨搅动起巨大的水流,冲击着队员们的身体,让他们在水中难以保持稳定。
一个来自三五八团的年轻士兵,因为身体的寒冷和极度的紧张,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他咬紧牙关,牙齿却在打颤,发出轻微的“咯咯”声。这个声音在轰鸣的引擎声中虽然微不足道,但在丁伟这样的老手耳朵里,却清晰可闻。
丁伟的眉头猛地一皱。
他身边,一名独立旅的老兵,也是丁伟的老部下,察觉到了异常。他没有回头,只是在水下悄悄地松开了一只抓着船舷的手,摸索着伸向那名年轻士兵的方向,然后,准确地,重重地,在他的肩膀上捏了一下。那股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和安抚。
年轻士兵浑身一震,他侧过头,在昏暗中看到了老兵那双冷静而坚定的眼睛。他心中的慌乱,像是被这股力量和这个眼神给强行压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发抖。
探照灯在附近的水域来回扫视了足足一分多钟,最终还是一无所获。也许是暴雨天气让船上的日军失去了耐心,也许他们根本没想过会有人敢在这样的夜晚从水路渗透。巡逻艇上传来几句模糊的、骂骂咧咧的日语。然后,那道刺眼的光柱缓缓移开,引擎声也开始向着下游远去。
危机,暂时解除了。
丁伟在水里又多等了两分钟,确认那艘巡逻艇已经走远,才对着身边的人,轻轻地打了个上浮的手势。队员们一个个悄无声息地重新爬上舢板,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但每个人的眼神,都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兴奋。
他们成功了。他们用最原始,也最大胆的方式,突破了日军的第一道,也是最难预测的水上封锁线。
丁伟没有下令继续前进,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压低声音,对着船夫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靠岸。”
舢板缓缓地,靠上了一处预定好的登陆点。那是一片被雨水浸透的、漆黑的芦苇荡。
第一个跳下船,丁伟的军靴踩在泥泞的土地上,发出了“噗嗤”一声轻响。他回过头,看着身后那些陆续上岸,浑身滴着水的弟兄们,那张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冷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没有笑出声,只是用嘴型,对所有人说了一句话。
“憋住气,当王八。”
几个老兵看懂了,无声地咧开了嘴。
然后,丁伟的脸色重新变得严肃,他压低了声音,下达了上岸后的第一道命令。
“上岸,两人一组,检查装备。”
“从现在起,我们脚底下踩的就是日本人的地盘了。”
“前面的芦苇荡里,至少有两个鬼子的岸防哨,摸掉他们,不许发出一点声音。”
他的声音冰冷,带着一股杀气。所有人都重重地点了点头,开始迅速而熟练地检查起那些被油布包裹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