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上的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晚上。
冲天的火光,将光华门的城楼映照得如同白昼,也将日军后续的进攻,死死地挡在了对岸。
到了后半夜,火势才渐渐小了下去。
河面上,飘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的油灰,以及一些难以分辨的,烧得焦黑的残骸。
刺鼻的焦臭味,混杂着血腥气,在湿冷的空气里弥漫,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孔。
战斗,暂时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对峙状态。
城墙上的守军,抓紧这难得的喘息之机,更换着打空了的弹药,将伤员和战友的尸体,抬下城头。
城外,日军也没有再发动大规模的冲锋。
他们开始在阵地前沿,挖掘工事,架设沙袋,似乎准备转入长期的围困。
可李逍遥明白,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日军的指挥官,绝不会因为一次小小的挫败,就放弃对光华门的进攻。
他们在积蓄力量,他们在寻找新的突破口。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一些穿着黄呢子军服的日本军官,开始三三两两地出现在城外的开阔地上。
他们举着望远镜,对着城墙指指点点,似乎在观察着昨夜炮击的效果,重新测定射击诸元。
在他们身边,一些日军的机枪手和掷弹筒手,也开始寻找合适的射击阵位。
这些零散出现的目标,就像是一根根毒刺,对我方的防线,构成了潜在的,却又致命的威胁。
“他娘的,这帮狗日的,还真当咱们的枪是烧火棍了?”
李云龙在指挥所里,用缴获来的日军炮队镜看着这一幕,气得直骂娘。
“传我命令,把咱们团的神枪手都给老子叫来,就在城墙上,挨个给他们点名!”
“不行。”
李逍遥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平静,却不容置疑。
“城头目标太明显,日军的掷弹筒手不是吃素的。我们的神枪手,比黄金还珍贵,不能就这么白白消耗掉。”
李云龙一愣,回过头,一脸的不解。
“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这帮兔崽子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晃悠?”
李逍遥没有回答他,而是走到那张巨大的作战地图前。
他的目光,落在了光华门城墙两侧,那些早已被改造成火力支撑点的民房上。
这些民房,高低错落,与城墙本身,构成了一个复杂的,立体的防御网络。
“把全旅最好的射手,都给我挑出来。”
李逍遥的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了几十个点。
“两个人一组,一个观察手,一个射手。带上最好的枪,最多的子弹,分散到这些位置上去。”
他又看向王雷。
“让你的锄奸队,负责协调和联络。我要在光华门前,张开一张看不见的网。”
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了下去。
数十个由老兵组成的狙击小组,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了那些预设的,早已被伪装好的射击阵地。
他们没有待在显眼的城头。
有的,藏身于一栋被炸塌了一半的阁楼里,透过一堆残破的瓦砾,将枪口对准了城下。
有的,躲在城墙内部,那些不起眼的射击孔后面,视野被严格地限制在一个极小的扇面内。
还有的,甚至潜伏在护城河内侧,那些被烧焦的芦苇荡里,身上盖着伪装网,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一张远近结合,高低搭配,可以从任何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对城下开阔地进行交叉覆盖的狙击网络,在最短的时间内,构建完成。
城外的日军,对此一无所知。
一个日军小队长,正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城墙上的一处机枪暗堡。
他很谨慎,身体的大部分,都躲在一处弹坑的后面,只露出小半个脑袋。
这是一个极其难以命中的目标。
他身边的几个士兵,正在紧张地构筑着一个掷弹筒阵地。
一旦这个阵地建成,将对城头造成巨大的威胁。
一栋三层小楼的废墟里,狙击手张奎,已经透过一支中正步枪的简易瞄准镜,锁定了这个目标。
他趴在一堆碎砖烂瓦后面,一动不动,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他的呼吸,平稳而悠长。
“距离,四百二十米。风速,西北,一级。”
身旁的观察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报出了一连串的数据。
张奎没有立刻开枪。
他在等。
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就在这时,城墙上,一挺负责吸引注意力的捷克式轻机枪,突然毫无征兆地,对着天空,打出了一长串点射。
“哒哒哒哒哒!”
清脆的枪声,瞬间打破了战场的宁静。
城下,所有日军的注意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吸引了过去。
那个躲在弹坑后面的日军小队长,也不例外。
他下意识地,将身体探出了掩体,举起望远镜,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望去。
就是现在!
张奎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食指,平稳地,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
四百米外,那个日军小队长的脑袋,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大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一仰。
钢盔,伴随着一蓬红白相间的液体,飞上了半空。
他那肥胖的身体,晃了两下,软软地,栽倒在了弹坑里。
周围的日本兵,全都愣住了。
他们惊恐地四处张望着,却根本不知道,这致命的一枪,到底是从哪里打来的。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砰!”
“砰!”
“砰!”
沉闷的,单调的枪声,如同死神的点名册,开始在战场的各个角落,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一个正在操作掷弹筒的炮手,胸口爆出一团血花,仰天倒下。
一个挥舞着指挥刀,催促士兵前进的军曹,眉心中弹,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一个刚刚架好机枪的射手,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就被一颗子弹,掀飞了半个天灵盖。
城外的日军阵地,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
那些基层军官,那些机枪手,那些掷弹筒手,这些构成日军进攻体系最关键的节点,在一个接一个地,被精准地拔除。
他们就像是暴露在鹰眼之下的兔子,无论躲在哪里,都逃不过那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索命的子弹。
一个躲在沙袋后面的日军少尉,被这突如其来的,看不见的猎杀,吓得魂不附体。
他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声嘶力竭地对着身边的士兵大吼。
“隐蔽!快隐蔽!有狙击手!”
可他的话音未落,一颗子弹,就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射穿了沙袋的缝隙,精准地,钻进了他的后心。
恐惧,如同瘟疫,在日军的阵地上,迅速蔓延。
光华门前那片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开阔地,在短短的半个小时内,变成了一片死亡的禁区。
再也没有一个日本军官,敢轻易地露头。
整个前沿阵地的指挥系统,几乎陷入了瘫痪。
一栋民房的二楼,一个年轻的狙击手,从瞄准镜里,套住了一个正在奔跑的日军旗手。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轻声地,对着空气,念叨了一句。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报到吧,畜生。”
枪声响起,膏药旗,颓然倒地。
这场由李逍遥一手策划的,不对等的猎杀,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但也同时,引起了日军指挥部的高度警惕。
他们终于意识到,在这座看似即将崩溃的城市里,他们面对的,是一支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懂得如何用最高效的方式,去进行战争的中国军队。
很快,日军的阵地后方,几辆卡车开了过来。
车上,跳下来十几个穿着伪装服,手里拿着带光学瞄准镜的,九七式狙击步枪的日本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