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象乾和刘策很忙,他们在接手山海关事务。
兵力、军械、粮草、配备、轮值等全部要过问。
山海关是卫时觉能做主的终点站,一出关,贺逢圣就是主持,护卫得听话,无法决定任何行程和时间。
卫时觉不在乎。
蓟镇各关隘逗留这么长时间,没找到任何‘生存’机会,让废柴很是苦闷。
看到山海关,更是一股绝望。
关内关外的人心大防不说,站在这里,可以非常确定一件事,关外若没有朝廷接济,瞬间就死了。
灭虏当然要灭,但力量并不在关外。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九,贺逢圣决定休息一天,腊月初一出关。
王象乾将会派百人护送到前屯。
辽西是战区,除了使团本身的护卫,每到一处必定会有驻军护送。
卫时觉对这些事都不感兴趣,他带着王覃,在记录山海关城墙上的军械。
朝廷对山海关的防御十分重视,桃林口玩塔防,这里玩瓮城、敌楼、以及火力交叉。
防御主力是弓箭手,以及床弩、回回炮、火炮。
听起来与桃林口一样,实则大不相同,山海关就没准备让士兵近战。
拿刀矛的士兵很少。
床弩、回回炮、火炮在敌楼中分层布置,又在城墙垛口后交叉。
这些远程武器的最佳攻击方向不是正东方,而是北面向东南,南边向东北。
全是交叉射界。
站在城墙上,都能感受到友军方向的压迫感,更别说攻城的敌人。
看来看去只有一个感受:防御过度。
从南到北,山海关至少有两千投石机,扭杆投石机和重力投石机为主,远中近搭配,士兵们全部叫回回炮。
将军炮、铁炮、流星炮等各种火炮六百门,还有移动的火鸦炮、抬枪、虎蹲炮等千余门,重弩多达二千。
加上城墙的高度、护城河、壕沟。
依靠这些军械,五十万也难进来。
且进攻空间有限,来多少死多少。
难怪奴酋以后宁肯绕道千里,也无法挑战山海关。
大概只有人心崩溃,才能入关,武力根本没用。
卫时觉身穿红甲红盔,金黄坠带让轮值的士兵对他充满畏惧,下意识远离。
此刻两人在敌楼顶,一台扭力投石机前,王覃正在记录射程和石弹重量。
卫时觉在垛口眺望东方,王覃把纸板上的草图递过来。
“叔父,这玩意看看得烧掉,以免落入敌手。”
卫时觉接过来,是他让王覃绘制的射界草图,城墙波浪交叉,射界远中近密密麻麻。
若有十万人进攻山海关,估计连城墙都没靠近,就死光了。
看一眼,把上面的数字记住,卫时觉直接撕了,叹气一声道,
“中原本就擅长防御作战,蓟镇守护京畿,防御是九边之最,山海关没有武力弱点,上个月看到的喜峰口才让人担心,那里城墙和敌楼破败,轮值的人也不多。”
“叔父多虑了,朝廷考虑的是收复辽东,不是在蓟镇与女真玩攻防,奴酋也没靠近边墙的能力。”
卫时觉扭头轻笑一声,“为何这么肯定?”
王覃面色一滞,认真说道,“叔父,您过于看重东虏,一群野人而已,山海关到前线还有四百里,到辽河一线七百里,就算东虏男女老幼全是猛兽,也不过十万人,长翅膀也难到山海关,他们早晚是一堆烂肉。”
卫时觉深吸一口气,无话可说…
楼梯口出现一个传令兵,“校尉,大司马有请!”
王象乾还有功夫搭理自己,废柴莫名感觉被看重,扭头下城墙。
总兵衙门的仪门、正堂全是将官,传令兵没有带他入内,调头到东边的院子。
王象乾很累,闭目靠椅背泡脚,还有两个亲兵给按摩。
卫时觉等了一刻钟,老头才哼哼唧唧盖着厚厚的毛皮被,到躺椅中躺下。
“薛凤翔当初与老夫说过你们见面的事,能通过给事中驱使兵部尚书,小小年纪,深谙党争的借力打力。”
卫时觉眼神闪过一丝不屑,“随便前辈怎么想。”
“哈哈哈…”王象乾突然大乐,“还生气了,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夫大概猜到了,你是判断袁可立的计划会实施,山东会成为南北联络中枢,皇帝必定控制山东,对不对?”
卫时觉愣了一下,这可是大员,怎么与自己谈机密要务,犹豫片刻道,“新城公能否指教,经略熊廷弼和巡抚王化贞到底在争什么,又在合作什么?”
“老夫说了你也难以理解,其实争斗合作都没什么意思,胜败在中枢,而不在前线,中枢没有决出高下,前线胜负都没任何意义。”
“胜负没意义?这是什么说法,晚辈没听错?”
王象乾点点头,“粮草充足,军械完备,饷银补齐,只需要三万人就能灭虏,白杆军和戚家军总兵力不过七千,他们却杀了一万真虏,可见辽东胜败不在兵事本身。
小子,老夫在董家口观察你的眼神,你好像对关外充满惊讶、失望、和痛惜、怜悯,这与别人不同,你发现没有?”
人人都相信,只要朝廷认真就能灭虏,连王象乾这种实务大员也这么认为。
卫时觉很是无奈,只好跳过这个话题,“晚辈与别人哪里不同?”
“关内对关外,普遍有一种厌弃、防备、鄙夷。”
卫时觉不感兴趣,敷衍回道,“呵呵,京畿百姓当然小看乡下的土包子。”
王象乾摇摇手,“不是这么回事,你小子应该往底层看看,有没有发现,关外的房子与关内不同?”
卫时觉撇撇嘴,“很正常啊,京畿房子大多是土砖加青砖,上下两层结构,关外大多是石头。
这是气候决定的,关外也想住土房子保暖,但没法建,别说上下两层,一层都难,冬季一冻一消,土墙会崩裂,除非石头夹土,厚度远超一般墙壁。
这也是关外民居主要结构,可惜耗费过大,百姓无法负担,导致他们的住房比关内小而矮,且大多掘土埋半截,时间一长,容易让人产生蛮夷的印象。”
王象乾眼神发亮,连连拍手,“小子没去辽东就能找到原因,观察能力可以。
辽东实在太冷了,靠海又是平地,冬季风大刺骨,没去过的人无法想象。
你说的是兵堡和城镇,其实辽东乡下百姓房子都在地下,冬季如同耗子一样生存,否则会被活活冻死。
山里的女真人反而住的是木头房子,土房子,因为山里避风,不缺柴烧,冬季比辽东百姓住房舒坦。”
卫时觉又点点头,“地窝子嘛,很正常。”
王象乾欣慰看着他,“小子,你是皇帝伴读,没有偏听偏信,老夫很高兴。
无论癔症是否严重,大多时候你很聪明,老夫本想告诉你善待辽民,以免把厌弃的印象带给皇帝,现在也不需要老夫多嘴了。
听说你挟持使团打欠条,不管是不是玩笑,看到熊廷弼和王化贞,给他们一个面子,大明外镇的臣子都不容易,他们个个身不由己,多看少说,互相理解一下,你有大好前途,不要因为一次出使,把朝臣的关系搞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