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这个被地图遗忘的角落,像一块凝固了时间的脓疮,镶嵌在香江飞速发展的肌肤上。空气中永远混合着廉价饭菜的油烟味、阴沟里发酵的酸臭味,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属于绝望和欲望的铁锈味。
就在这片混沌之地的边缘,一间被清空了赌档的麻将馆里,此刻正上演着香江开埠以来最离奇的一幕。
三十多个和记联社的“精锐”,正襟危坐在一排排临时拼凑起来的小板凳上。这些人,平日里不是在街头持刀追砍,就是在后巷用麻将牌“讲数”,个个身上都像是行走的罪案记录。左青龙、右白虎,胸口纹着下山虎,后背刺着过江龙,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生人勿近”。
然而今天,这些猛虎蛟龙,却像一群被抓进课堂的小学生,脸上写满了茫然、烦躁与难以置信。
他们的困惑是如此的浓烈,仿佛变成了实质性的沼气,能让苍蝇飞进来都得迷路。这是什么情况?大佬笑面佛疯了吗?大清早把大家从女人肚皮上、从牌桌上叫起来,不是去跟新记开片,而是来这里……听课?
讲台上,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正用一块干净的抹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一块临时支起来的小黑板。
她就是梁凤仪。
江小朵的决定让所有人大跌眼镜。派谁去给这群烂仔做培训?不是凶神恶煞的阿豪,也不是老成持重的廖叔,而是呼叫中心那位声线甜美、管理严苛的女主管。江小朵的理由很简单:“他们缺的不是恐吓,而是规矩。而梁凤仪,是全公司最懂如何用规矩把人变成机器的人。”
梁凤仪,这位圣玛丽书院的高材生,此刻的神情就像一个即将走进狮子笼的驯兽师。她身上那股书卷气和干净利落的职场精英范儿,与周围环境的污浊和这群古惑仔的凶悍,形成了荒诞又刺眼的反差。她就像一滴清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瞬间激起了“滋啦”的声响。
“咳咳。”梁凤仪清了清嗓子,拿起一根粉笔,转身面向台下。
那一瞬间,几十道混杂着审视、戏谑和欲望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身上。
“哇,好正点的马子!”
“大佬你系从哪里找来的?比丽池夜总会的头牌还漂亮!”
一个染着黄毛的飞机头,嘴里叼着烟,肆无忌惮地吹了声口哨,引来一阵哄笑。
梁凤仪的眉头微微一蹙。她没有发怒,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飞机头,声音清脆而冷冽:“这位先生,在我的课堂上,第一条规矩,就是不准吸烟。请你把烟熄掉。”
“哈?”飞机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夸张地掏了掏耳朵,“小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系‘观塘刀仔’!我大佬笑面佛都未敢叫我熄烟,你算老几啊?”
哄笑声更大了。这群烂仔,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怕一个娇滴滴的女仔?
角落里,阿豪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双手抱胸,靠着斑驳的墙壁,仿佛睡着了一般。他没有动,江盛雄给他的命令是,除非有人动手,否则一切让梁凤仪自己处理。大佬的女儿说了,这叫“压力测试”。
梁凤仪没有再看那个刀仔,而是将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江氏实业的规矩,大于一切。今天,你们坐在这里,就代表江氏。谁坏了规矩,就是砸江氏的招牌。”
她顿了顿,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大字:“专业”。
“我们卖的,是全香江最顶尖的科技产品,叫传呼机,俗称bb机。它代表着未来,代表着效率。所以,卖它的人,必须表现出‘专业’。”她指着黑板上的字,“专业的仪容,专业的谈吐,专业的服务。而不是像个收保护费的烂仔。”
“噗!”刀仔笑得前仰后合,“专业?老子劈友最专业!小姐,你不如教教我们,怎么用这个bb机去约女仔好用啦!”
梁凤仪的眼神冷了下来。她知道,如果今天镇不住场子,那后续的培训就无从谈起。
她没有发火,反而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锋芒:“好啊。你想学,我就教你。”
她走到刀仔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叫刀仔,对吗?你想约女仔,靠的是什么?是你这身花里胡哨的纹身,还是你满嘴的污言秽语?”
刀仔一愣,没想到这个女仔敢顶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我告诉你,你错了。”梁凤仪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锐利,“女人,或者说任何人,都喜欢可靠、有能力的男人。而我们的bb机,就是能力的象征。当你跟女仔讲,‘你随时可以call我,我一分钟之内就能收到消息’,这代表什么?代表你消息灵通,代表你人脉广,代表你靠得住!”
她话锋一转,指着刀仔手里的烟:“而你,连一支烟都控制不住,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懂,你觉得哪个有脑子的女人会看上你?她们只会觉得你是个没前途,随时会横尸街头的废物。”
“你……”刀仔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猛地站了起来,凶相毕露,“臭八婆,你讲乜嘢!”
他身边的几个兄弟也跟着站了起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刀仔的手即将挥出的瞬间,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过。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伴随着刀仔杀猪般的惨嚎。
所有人只看到,前一秒还靠在墙角的阿豪,后一秒已经站在了刀仔面前。他一只手像铁钳一样抓着刀仔的手腕,刀仔的手臂呈现出一个诡异的、不自然的弯折角度。
阿豪,这位沉默的铁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随手折断了一根枯枝。他那双低垂的眼睛此刻微微抬起,扫过全场,那目光中蕴含的暴戾和杀气,让整个麻将馆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十几度。
在场的古惑仔们,那股嚣张的气焰就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他们都是识货的,阿豪刚才那一下,快、准、狠,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身手。那股煞气,根本不是他们这些街头斗殴的烂仔能比的。
“梁小姐,是你们的教官。”阿豪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在用砂纸打磨铁块,“她的话,就是大佬的话。谁敢不听,我就拆了他的骨头,拎去煲汤。听不听的明白啊?”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贴着刀仔的耳朵吼出来的。
“明……明……明……”刀仔疼得满头大生,涕泪横流,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阿豪随手将他甩在地上,像扔一块垃圾。然后,他退回墙角,重新恢复了那尊雕塑的姿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麻将馆里,死一般的寂静。
梁凤仪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她走到黑板前,用粉笔敲了敲“专业”两个字。
“现在,我们继续上课。谁还有问题?”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的古惑仔都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紧紧盯着黑板,那专注的神情,比圣玛丽书院的优等生还要虔诚。他们看向梁凤仪的眼神,已经从戏谑变成了……恐惧。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仔,身后站着的,可是一尊说拆骨头就拆骨头的杀神!
接下来的培训,进行得异常顺利。
梁凤仪将复杂的科技原理,用最简单粗暴的江湖黑话进行了解释。
“bb机,就系千里传音!你大佬在观塘叫你,你就算在尖沙咀同女仔开房,都能即刻收到风!”
“‘星火’服务,就系你的天眼!马场开闸前一分钟,边只马突然肚子痛要拉,你都能第一个知道!股票大跌前,哪个大老板准备跳楼,你也能提前收到风去执平货!”
这些比喻,粗俗,却直击要害。古惑仔们听得两眼放光,他们终于明白了,这小小的塑料盒子,不是什么玩具,而是一件划时代的……兵器!一件能挣大钱的“神器”!
下午,九龙城寨最龙蛇混杂的“三不管”地带,第一个“江氏传呼”流动销售点,正式开张。
一张破旧的折叠桌,一条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江氏传呼,快人一步,掌握先机,改变命运!”。两个经过“专业培训”的和记成员,穿着统一的白衬衫,虽然领口敞开,露着纹身,但已经努力在脸上挤出一种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这种新奇的场面,很快吸引了周围的目光。
“搞乜鬼啊?和记转行卖玩具啊?”
“大佬雄哥的生意?不系卖白粉,改卖塑料盒啦?”
几个属于本地小社团“和兴堂”的烂仔,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家伙,人称“马骝”。
“喂,两位大佬,”马骝用手指弹了弹桌上的bb机,一脸不屑,“在我们和兴堂的地盘开档,交没交保护费啊?”
负责销售的和记成员,外号“丧彪”,深吸一口气,想起了梁教官的教导——“专业服务,以理服人”。
他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这位……先生,我们江氏实业是正经生意人,讲究的是……是和气生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