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草场,原本的宁静被星的突然闯入和两人略显狼狈的叠罗汉场面打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尴尬、惊讶和未散冲击感的微妙气氛。
爱丽丝正费力地想将压在自己身上的星推开,而星则手忙脚乱地试图找回平衡。
就在这略显混乱的时刻,又一个身影,随着急促而轻盈的脚步声,出现在了草场的边缘。
是莉娅。
她终究是不太放心让爱丽丝一个人在外面待得太久,尤其是在爱丽丝近来偶尔会流露出一种她无法完全理解的、仿佛心事重重的缥缈感之后。
见爱丽丝迟迟未归,那份担忧促使她寻了过来,想确认对方是否安然无恙。
然而,当她借着朦胧的星光,看清草场中央的景象时,她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一瞬。
映入她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爱丽丝独自仰望星空的宁静画面,而是一个陌生的、从未见过的灰发少女,正以一种极其不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冒犯的姿势,整个人结结实实地压在她家小爱丽丝的身上。
爱丽丝被压在底下,似乎动弹不得!
莉娅脑中那根名为“理智”和“温和”的弦,在千分之一秒内绷紧到了极致,然后猛地断裂。
周身那总是如同春日暖阳般温和包容的气质,被一股从战场尸山血海中带回来的、骤然而起的凛冽寒意彻底取代。
眼神瞬间凌厉如出鞘的冰刃,牢牢锁定了那个灰发的“入侵者”。
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灰发少女的全貌,也完全无视了对方可能存在的任何解释。
一种源于本能的、护犊般的急切与汹涌的怒意,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爆发,化作一声带着冰冷杀气的清叱,撕裂了夜晚的宁静:
“你是谁?!离爱丽丝远一点!”
在她此刻被担忧和愤怒充斥的认知与视角下,这个灰头土脸、行为粗鲁的家伙,怎么看都像是个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行为过激到失去控制的狂热粉丝或危险分子。
可恶啊,自己都没这么把爱丽丝压在身子底下过。
也幸亏,压在爱丽丝身上、此刻正慌忙试图爬起来的,同样是个女孩子。
这场景虽然令莉娅怒火中烧,但尚在她潜意识里能“克制”住最极端反应的范围内。
倘若此刻压在爱丽丝身上的是个男人,以莉娅那在残酷战场上磨砺出的、对威胁零容忍的果决性子,怕是已经抄起手边任何能充当武器的东西,无论是石头、树枝还是别的什么,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执行“物理清除”了。
“莉娅……等等!”爱丽丝被压得声音还有些发闷,她努力偏过头,看向一脸寒霜、仿佛随时要冲过来的莉娅,连忙提高声音解释道,试图安抚对方几乎要实质化的怒气。
“不用担心,这位……是我的朋友。”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更加用力地推了推还处于撞击后懵圈状态的星,示意她赶紧起来,别再维持这个容易引起误会的姿势。
“出了点小意外而已……真的只是意外……”
星也终于从与地面和爱丽丝的亲密接触中彻底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从爱丽丝身上爬开,迅速站起身,下意识地拍了拍沾上草屑和灰尘的衣服。
她对着目光锐利如鹰、浑身散发着低压的莉娅,努力挤出一个试图表达最大程度友善、但可能因为紧张和刚才的冲击而显得有点傻气甚至僵硬的干笑,连连点头附和爱丽丝的话。
“对对对,咱们是朋友,自己人,绝对是自己人!误会,纯属意外!”
然而,星那略显苍白的辩解和爱丽丝过于简单的介绍,并未能完全打消莉娅眼中那深切的怀疑与几乎凝成实质的敌意。
她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微微眯起了眼睛,毫不掩饰的警惕与探究,在星身上来回扫视,仿佛要将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剖析一遍。
自从爱丽丝入伍直到现在,无论是军中共事的同僚,还是退役后转型偶像所接触的圈内人、工作人员乃至粉丝代表,爱丽丝所有的社交圈子、人际关系网,几乎都在她有意无意的关注与掌握之下。
她可以百分百确定,以自己的记忆力和对爱丽丝的关心程度,她从未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见过或听说过这个一头显眼灰发的家伙
无论她是谁,用什么方式出现在这里,又以何种理由接近爱丽丝,这种完全“未知”的状态,都让莉娅的警惕性瞬间提到了最高级别,内心拉响了最刺耳的警报。
“莉娅……”
就在这时,爱丽丝已经慢慢地、完全地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她先是轻轻拍了拍星的肩膀,用一个细微的眼神示意她留在原地,稍安勿躁,不要轻举妄动加剧紧张气氛。
然后,她自己缓步走向依旧紧绷着身体、如同护雏母鸡般充满戒备的莉娅。
夜风吹拂着爱丽丝柔软的金色发丝,在她脸颊边轻轻摇曳。
她的表情异常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过分,但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一种莉娅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混合了彻底释然、看透一切的明悟,以及某种深埋心底、无法磨灭的淡淡哀伤。
爱丽丝在莉娅面前站定,两人之间距离很近,近到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她冰蓝色的眼眸深深地望进对方那充满了不解、担忧、以及尚未散去的凌厉的眼底,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不容抗拒地荡开了一圈圈揭示真相的涟漪:
“你应该……也或多或少发觉了,不是吗?”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着揭开最后帷幕的勇气,然后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我,并不属于这里。”
这句话,如同一声毫无征兆的惊雷,在莉娅的脑海中轰然炸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思维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那些潜藏在美好日常之下、细微却始终无法被她完全忽略的违和感——比如爱丽丝偶尔会对一些常识性事物流露出转瞬即逝的陌生,比如她有时在睡梦中无意识蹙紧的眉头,比如她眼底偶尔一闪而过的、与当下幸福氛围格格不入的、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遥远与疲惫……
那些被她刻意压下、不愿深究的点点疑惑,似乎在这一刻,都被爱丽丝这句坦白串联了起来,有了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