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沉寂之时,景元仿佛感知到了什么,视线越过丹恒的肩头,投向后方入口处:
“好了,说点让人稍微放松点的事吧。”他嘴角重新噙起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抬了抬下巴示意,“你的同伴们来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鳞渊境入口处的幽暗光影便开始晃动。三个熟悉的身影正急匆匆地朝着这边赶来,步伐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与焦急。
正是星穹列车的成员——星、三月七和瓦尔特·杨。
“丹恒——!”
带着明显担忧的呼喊声率先响起,一个粉毛团子直接冲了过来。
“你还好吧?没受伤吗?我们收到你的消息就立刻赶过来了,路上还差点迷路……你这星槎偏航也太离谱了……”
她人还没站稳,一连串关切的询问就如同连珠炮般砸了过来,上下打量着丹恒,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受伤的痕迹。
然而,她的声音在目光彻底聚焦于丹恒身上时,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般,渐渐小了下去,最终戛然而止。
“……”,三月七发现了异常,三月七陷入了沉默,三月七的大脑开始疯狂的思考。
随即,她眯起眼睛,像是要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开始绕着站在原地、表情无奈的丹恒缓缓走了两圈,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他身上来回扫描,尤其是那对额间生长出的、如玉般莹润、勾勒着青色纹路的龙角。
这审视的目光足足持续了十几秒,气氛一度十分诡异。
“三月,”丹恒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这个动作让他额前的龙角更加显眼。
现在就算只用这对角都能猜到此刻三月七那颗小脑袋瓜里在想着什么——无非就是他如今形象大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冷面小青龙。
“我确实是丹恒,不用怀疑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贯的平静,但其中显然夹杂着不少无奈。
“哇——!!!”三月七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倒吸一口凉皮。
“你还真有隐藏的力量啊?!”她忍不住脱口吐槽,“这造型……酷倒是挺酷的,就是……呃,有点突然哈?”
她试图找个合适的形容词,最终选择了最直白的说法。
“什么隐藏的力……量?”,星也慢一步凑了上来,也看到了丹恒如今的模样,然后……反应和三月七大同小异。
“哇,丹恒,你长角了。”,她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一丝跃跃欲试。
她歪着头,盯着那对看起来手感似乎不错的龙角,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出了罪恶之手,指尖朝着那如玉般的犄角探去。
丹恒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一脸黑线地抬手,精准地格开了星那不安分的爪子,语气带着警告:“星!”
他可不想自己的龙角变成玩具。
唯独瓦尔特·杨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脸上虽然也有关切,但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神色。他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稳地观察着丹恒的新形态,微微颔首,像是在确认什么。
毕竟,当初丹恒刚登上列车时是什么状态,姬子早已跟他详细说过。
一个明显背负着沉重过去的人,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力量和秘密,在他看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要他对列车、对同伴没有恶意,那便足够了。
景元微笑着,双臂环抱站在一旁,看着列车组几人围绕着形态大变的丹恒展开的互动。阳光透过鳞渊境上空氤氲的水汽,洒在这片刚刚经历过死斗的海岸,将那略显诡异和紧张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看着年轻人之间这种纯粹而直接的关怀与打闹,景元那双总是半开半阖的眼眸中,不禁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怀念与淡淡怅惘的情绪。
那时候,他们五人……白珩、镜流、应星……还有丹枫……似乎也曾这样,在战斗间隙互相打趣,虽然更多的是镜流的冷脸和丹枫的沉默,但……
他的思绪飘远了一瞬,随即又被拉回现实。
“丹恒,”星的好奇心显然没有被刚才的阻拦打消,她的目光开始从龙角向下扫描,似乎在寻找什么,“既然你变成小龙人了,那你的尾巴呢?”
她想起了刚来罗浮时,在长乐天见过的一个持明族小孩,脑袋上顶着小巧的龙角,屁股后面还拖着一条肉嘟嘟、看起来手感很好的龙尾巴,走路时一摇一摆的。
可她仔细看了丹恒一圈,从挺拔的背脊看到脚踝,也没发现那条想象中的尾巴。
丹恒:“…………”
他感到额角的青筋,似乎跳动了一下。对于星这种跳脱且抓不住重点的提问,他时常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种问题让他怎么回答?难道要现场表演一下摇尾巴吗?
“哈哈,”一旁看戏的景元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走上前几步,插嘴解释道,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
“其实他也有,只是被藏起来了而已。持明龙尊的力量显化,可不仅仅是多对角那么简单,收放自如才是常态。”
“啊,景元将军你也在呀。”,星这才发现景元,之前她的目光完全被那对龙角给吸引去了,只是隐约看到边上还有个人,至于是谁完全没有在意。
“本人的存在感竟然这么低吗……”,景元适时摆出一副有些失望的表情,调侃了一句,“也罢,你眼里都是你的丹恒兄弟,看不到我倒也正常。”
调侃完,景元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他看了看丹恒,又扫过列车组的其他三人,语气虽然依旧温和,却换上了略严肃的口吻:“虽然我很想让诸位继续这样轻松地叙旧,但很抱歉,现在必须得打断你们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仿佛能穿透弥漫的水汽,看到罗浮正在发生的更多危机。“星核猎手将诸位‘送至’罗浮,客观上,着实帮了在下一个大忙,吸引了部分注意,也提供了某些……‘契机’。”
他没有细说这忙具体是什么,话锋一转,“如今,符卿与爱丽丝阁下那边想必正顺利推进着对药王秘传残党的追捕清剿工作,局势正在向好。”
“但是,”景元的语气骤然沉了下去,“还剩下一个最大、最棘手的问题,如同悬顶之剑,尚未处理。”
瓦尔特·杨镜片后的目光一闪,沉声接话,语气凝重:“建木……”他抬头望向远处那棵即便隔着遥远距离,依旧能感受到其磅礴生命力与异样波动的参天巨木。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更何况,还有为其注入能量的星核。
“正是如此。”景元的视线也随之转向那棵支撑了古老传说的神木,眼眸中闪烁着深沉的光芒,“事到如今,我也不继续瞒着诸位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开诚布公的决断,“建木的苏生,其背后牵扯的因果,可不仅仅与疯狂崇拜丰饶的药王秘传相关。”
他摇了摇头:“单凭他们那群乌合之众,绝没有这个本事和胆量,更不可能有如此周密的计划和隐藏至深的后手,去真正触动建木封印的核心。”
“你是说……还有高手?!”星闻言,不由得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药王秘传、星核猎手……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幕后黑手?
这下加上他们列车组,都凑够一局帝垣琼玉了。
“对方是什么来头?”瓦尔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眉头紧锁。
能操纵药王秘传,利用星核,在罗浮这般戒严的情况下依旧能够得手,其图谋和实力绝对非同小可。
“暂时还不明朗。”景元缓缓摇头,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凝重和……些许的挫败感。
“那个人,或者那个势力,隐藏得极好,行事风格极其谨慎狡猾。一切肮脏的、冒风险的事情,都是驱使药王秘传这枚棋子去做的,自己却始终藏在最深的幕后,不露丝毫马脚,如同幽灵般难以捕捉。”
他叹了口气:“如今我虽根据诸多蛛丝马迹,有了一些猜测和怀疑的方向,但始终……拿不到确凿的证据。”没有证据,很多事就无法摊开到明面上,也无法进行有效的针对和反击。
“所以,”景元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他看向那巍峨的建木,“我才亲自来到了这鳞渊境。”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弧度,“既然对方费尽心机,目标直指建木,那我便索性将建木的封印解开,优先处理其再度生发的问题,看其是否还能继续沉得住气。”
“丹恒,解开这封印的事,便交在你身上了。”
众人随景元来到一处宽阔的平台,四周云雾缭绕,弥漫着古老的气息。
平台中央矗立着一尊高大的持明雕像,其形态威严,龙角峥嵘,身披鳞甲,细节栩栩如生。雕像的面容与丹恒如今的模样惊人地相似,仿佛是他前世的凝固身影。
星盯着雕像,又扭头看看丹恒,忍不住惊叹:“哇,丹恒老师,这雕像和你长得好像啊!就是看起来比你凶一点,而且角也更长一些……”
三月七也凑过来,拿着手机比对着雕像和丹恒:“真的诶!莫非他是……丹恒的兄弟!”
丹恒沉默地望着雕像,心中波澜起伏。他早已准备好迎接同伴们的质疑和惊讶,甚至是指责——关于他隐瞒的身份,关于他未曾透露的过去。
然而,星的吐槽依旧轻松,三月七的调侃也充满善意,她们的目光中并无怀疑与疏离,只有一如既往的信任。
他低声问道:“你们……不怀疑我吗?我隐瞒这些事情,你们难道不觉得我有所图谋?”
星闻言,叉着腰笑了起来,走到丹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丹恒,你是我们的同伴啊。同伴之间,信任不是最基本的吗?你没告诉我们,那肯定是因为你觉得还没到说的时候,或者有什么难处。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三月七也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咱们列车组的人,谁还没点小秘密啦?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嘛!”
听着伙伴们轻松却坚定的话语,丹恒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他一直背负着过去的枷锁,恐惧着会失去这来之不易的归宿。
但此刻,星的豁达和三月的理解,让他深深体会到了一种被无条件接纳的安心。他轻轻点头,唇角微扬:“谢谢你们。”
这时,景元走上前来,他的目光扫过雕像,继而落在丹恒身上,神色沉稳:“故友,既已归来,眼下正需你龙尊之力。”
他指向雕像后方那片被迷雾笼罩、隐约可见巨大盘结根系的区域。
“我们此刻……正是要赌,赌那些龙师所做的手脚,让你在接受蜕鳞之刑后,还能重新拾起过去的记忆。”
丹恒颔首,迈步走向平台边缘,面对那片熟悉的景象。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尝试与鳞渊境的古老意志沟通。
起初,只有破碎的光影和模糊的低语掠过脑海,但随着他精神集中,一段段尘封的记忆逐渐清晰——那是属于“饮月君”丹枫的记忆。
他仿佛看见自己立于沧海之间,挥袖间碧浪分涌,种种繁复的术式、驱动力量的咒言、以及那份守望建木的职责,如潮水般涌入丹恒的意识。
潮涌……潮散。丹恒睁开双眼,潮水如同臣子般听从着他的号令。
大海——分开了。
————
于仙舟之外的宇宙空间中。
这里并非纯粹的漆黑。遥远的星辰如同冻结的钻石,冰冷而沉默地镶嵌在无垠的黑暗之中。
仙舟「罗浮」庞大的舰体在远处缓缓旋转,其上的亭台楼阁在结晶护盾的微光下若隐若现,在这个角度看上去像是个被放在水晶球中的模型。
更远处,破损的星槎残骸、细微的宇宙尘埃,以及难以察觉的能量粒子流,构成了这片空域寂静的背景。
然而,这片永恒的寂静此刻被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强行撕裂。
爱丽丝悬浮于虚空之中,金色的长发并非垂下,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她身后微微飘散、舞动,仿佛浸染在无形的能量涟漪之中。
她平日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之中,此刻已彻底化为最深邃的寒渊,里面倒映出的,是一个足以让星辰失色的身影。
她的目光,史无前例地凝重,紧紧锁定了前方那个静静矗立于星海之间的“存在”。
可以说,这是她自苏醒以来,所遭遇过的最为强大的个体。甚至……超越了“强大”这个词汇所能描述的范畴。
那是一个怎样的身影?
“灰白色”——这本不是什么强调自身、绚烂夺目的色彩,甚至常与黯淡、虚无联系在一起。
但在这个“人”身上,这种单调的色彩却组合成了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甚至感到刺目的强烈存在感。
他周身笼罩着一层仿佛由无数细微灰烬凝聚而成的、不断流转的“尘霾”,这尘霾却又在下一瞬被内部迸发出的、纯粹到极致的苍白火焰所灼烧、消融!
一种永恒的、自我否定的、在寂灭与燃烧间循环的诡异过程,正在他身上无声而剧烈地进行着。
若是非要形容……他仿佛本身就是一场正在进行的、用夺目而暴烈的白焰,不断消融着自身“灰烬”的“燃烧”。
那白焰并非温暖光明,而是带着一种焚尽万物的暴虐。
他手中是一柄闪烁着寒光的,近乎绝对锋锐的长刀。
爱丽丝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片区域的空间结构都在他周身散发的诡异能量场下微微扭曲、战栗。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如同一个不断向外喷吐着虚数能量的“孔洞”,散发着终结一切的恐怖气息。
“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