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下的剧痛不再是日夜不休的折磨,渐渐转为一种深沉的钝感,如同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顽固礁石。那管气味刺鼻的“祖传秘方”药膏终于见了底,只在空瘪的铝管口残留着最后一点颜色诡异的膏体。
林薇拧紧盖子,指腹在冰冷的金属管身上摩挲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是这诡异的东西加速了伤处的愈合,还是身体本身那被逼到绝境的求生意志?她分不清,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体里那股被剧痛压抑许久的力量,正随着痛楚的减退,如同蛰伏的岩浆般重新涌动。
她试着在狭小的鱼骨巷暗室里活动了一下身体,动作比之前流畅了许多,虽然牵扯到肋下时仍有清晰的闷痛,但不再是那种能瞬间抽干力气的撕裂感。深陷的眼窝下,那浓重的疲惫阴影也淡了些许,镜中那张枯槁的脸,终于透出一点活人的底色,尽管依旧苍白。
这丝微弱的“好转”,在张莉丢过来的简报死线和陆沉渊无形的重压面前,显得杯水车薪。但至少,她不再是一个随时会咳血倒下的废棋。简报初稿在止痛药的支撑和熬夜爆肝下勉强成型,核心框架搭起来了,但关于“星海实业”那条如同毒蛇般隐藏的线索,她处理得极其谨慎,只作为“潜在非市场因素风险”模糊提及,引用了那份半年前ppt草稿里一些无关痛痒的公开信息,绝不敢暴露自己知晓那被删除的“星海-和盛”关联。
周五的死线像悬在头顶的铡刀。林薇急需新的突破口,需要来自底层暗流的印证。而“麻雀”——那个在深水埗市集摆摊的佝偻老头,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的、勉强算可靠的“触角”。
接头时间定在傍晚收市前,地点是老地方,深水埗“旺角市集”最里面那个卖翻版光碟的角落摊位。林薇特意提前下班,没回鱼骨巷,而是钻进了市集旁一家廉价成衣店的后巷。她动作麻利地脱下那身属于“寰宇资本林助理”的廉价通勤装,换上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一条沾着不明污渍的工装裤,头发也胡乱抓了几下,弄得更显毛躁。最后,她从随身破布袋里拿出一个边缘磨损的菜篮子,往里面随意塞了几根蔫了吧唧的青菜叶子。
镜子里的人瞬间从格子间里挣扎求生的底层白领,变成了一个为几毛钱菜价斤斤计较、刚下工疲惫不堪的厂妹。肋下的闷痛提醒她动作幅度,但这份伪装带来的底层“保护色”,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
旺角市集一如往常地喧嚣混乱。鱼腥、汗臭、廉价香水、油炸食品的味道混合成一股极具冲击力的热浪。摊贩的叫卖声、讨价还价的争吵、孩子的哭闹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林薇拎着菜篮子,微微佝偻着背,步履拖沓地随着人流往里挤,目光却在帽檐的阴影下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四周。
人流在卖仿冒运动鞋的区域变得格外拥挤。林薇侧身避让一个扛着巨大蛇皮袋的苦力,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斜后方不远处,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那男人看似在翻看摊位上劣质的袜子,但帽檐压得很低,视线却并非落在商品上,而是如同无形的钩子,穿过人群的缝隙,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心脏猛地一沉!不是错觉!肋下尚未完全消散的闷痛瞬间变得清晰。南安里的弹壳警告,鱼骨巷外的窥视感,在这一刻具象化!他们真的渗透到了这里,渗透到了深水埗最鱼龙混杂的底层市集!
林薇强迫自己维持着厂妹的疲惫和迟钝,没有立刻回头确认,也没有加快脚步。她只是随着人流,更加“自然”地往“麻雀”摊位所在的角落挪动,手指却悄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菜篮子粗糙的提手里。
终于挤到最里面的角落。“麻雀”的摊位还在,几张破塑料布铺在地上,散乱堆着些封面模糊的光碟和旧杂志。老头佝偻着背坐在小板凳上,破收音机里咿咿呀呀放着粤剧,声音开得不大。
林薇走近,蹲下身,随手拿起一张印着爆炸特效的盗版碟,用带着浓重乡音的粤语问:“阿伯,呢只打外星人嘅片,有无国语配音嘅?”
老头眼皮都没抬,浑浊的眼睛盯着面前一张过期的八卦小报,手指却在小收音机上极其轻微地敲了三下。暗号确认。
林薇放下碟片,又拿起一本封面女郎衣着暴露的旧杂志翻看,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和盛’底子干不干净?新港矿点样?”
“麻雀”依旧盯着报纸,仿佛没听见。但几秒后,他那干瘪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混在嘈杂的市集背景音里,几乎微不可闻:
“风紧…扯呼(形势危险,快走)…”
林薇翻杂志的手指一顿,心脏骤停半拍。
“麻雀”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扫过林薇身后拥挤的人流,又飞快地垂下,盯着报纸上某个模糊的明星照片,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看透世事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生面孔…多咗(多了)…唔似差人(不像警察)…骨头硬,眼神利…专打听新落嚟嘅(刚来的)…独身…后生女(年轻女人)…”他枯瘦的手指在报纸边缘神经质地蜷缩了一下,“…深水埗…旺角…都系(都是)…”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林薇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