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最后一抹惨淡的、仿佛浸染着血色的余晖涂抹在无尽废墟的残垣断壁上,勾勒出嶙峋而绝望的剪影。林逸一行人相互搀扶着,踉跄地穿梭在支离破碎的街道阴影中,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拖拽着千钧重负。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腐败的灼热气息,喉咙干得发不出一点声音。长时间的亡命奔逃几乎榨干了他们最后一丝体力,精神更是紧绷到了极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心脏狂跳到疼痛。
大牛背着几乎虚脱的小雅,自己也是摇摇欲坠,汗水和之前溅上的污血混合在一起,顺着额角淌下,模糊了视线。老李拄着一根捡来的钢筋,每一步都喘得如同破风箱。刀疤脸断后,眼神鹰隼般扫视着后方和侧翼,手中的步枪握得死紧,但微微颤抖的手臂暴露了他也已是强弩之末。小陈则搀扶着林逸,林逸自己的伤势并不轻,失血和过度消耗让他脸色苍白,头晕目眩,全靠意志力强撑着指引方向。
绝望如同跗骨之蛆,伴随着身后远处隐约可闻的、被他们的动静重新吸引而来的尸群嘶吼,一点点蚕食着他们仅存的希望。地图上的标记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每一个可能的藏身点不是早已被摧毁,就是潜藏着新的危险。天黑之前找不到安全的容身之所,他们必将被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彻底消化。
就在队伍几乎要彻底散架,意志濒临崩溃的边缘时——
“嘘!”走在最前面的刀疤脸猛地蹲下,举起了拳头!这个突如其来的警戒动作让所有人瞬间僵住,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下意识地扑向最近的掩体,连呼吸都死死屏住。
刀疤脸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盯着前方街角一栋半塌的银行大楼,一只手缓缓举起,做出了一个“发现人类”以及“戒备”的复杂手语。
有人?!
不是丧尸那种无序的嘶吼和蹒跚,而是某种……刻意压低的、快速移动的脚步声!甚至还有金属装备轻微碰撞的细响!而且,不止一个!
是“野狼帮”的残部?还是其他更危险的掠夺者?刚出狼窝,又入虎穴?所有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绝望中迸发出一丝狠厉,几乎本能地握紧了武器。大牛轻轻放下小雅,抄起了消防斧;老李举起了弩;刀疤脸的步枪枪口微微抬起;连林逸也强撑着举起了手枪,手指冰冷地扣在扳机护圈上。
然而,预想中的疯狂攻击并未到来。
前方废墟中,几个身影敏捷地闪出,利用断墙和废弃车辆作为掩护,迅速散开,形成了一个简单却有效的战术队形。他们动作专业,配合默契,绝非乌合之众。
更让人惊疑的是他们的装备和着装——虽然沾满污渍和尘土,但依稀能辨认出是深蓝色的制服残片!胸前挂着防弹背心(有的已经破损),头上戴着战术头盔或作训帽!手中持有的,是制式的95式自动步枪和92式手枪!虽然有些人步枪上绑着手电筒或简易瞄准镜,显得有些临时改装,但那整体划一的风格和训练有素的姿态,瞬间与之前遭遇的所有幸存者或匪徒截然不同!
警察?!竟然是警察?!
就在林逸等人惊疑不定,几乎怀疑是绝境中的幻觉时,对方队伍中一个看似领头的人,举起一只手,示意身后队员保持警戒,然后上前一步。他摘下了头盔,露出一张饱经风霜、胡子拉碴但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的脸。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林逸一行人,尤其在看到刀疤脸手中的中正式步枪和林逸等人极度疲惫却仍保持战斗姿态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审视。
他没有首先举起武器,而是用一种刻意保持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语气低沉开口:“前面的人!放下武器!表明身份!我们是沪市公安刑警支队特殊勤务大队!这里已设立临时安全点!重复,放下武器,接受检查!”
声音不大,却带着久经沙场的沉稳和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秩序残留的力量感。
警察!真的是警察!不是幻觉!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冲击和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瞬间席卷了林逸一行人,几乎冲垮了他们紧绷的神经。小雅腿一软,直接瘫坐下去,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大牛张大了嘴巴,手中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老李身体晃了晃,靠在了墙上,老泪纵横。连刀疤脸紧握步枪的手指也微微松动,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复杂的情绪。
林逸的心脏疯狂擂动,巨大的惊喜之后是更深的警惕和疑惑。警察?在这种末日环境下?他们怎么存活下来的?组织度还这么高?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他强迫自己冷静,没有立刻放下枪,而是嘶哑着回应,声音干涩得吓人:“……怎么证明?”他必须确认,这不会是另一群穿着制服的“野狼帮”。
那名领头的警官似乎对他们的警惕并不意外,反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一名队员从战术背心里掏出一本深蓝色的证件册,小心地扔了过来,落在林逸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
林逸示意小陈小心地捡起来。证件已经被污损,塑料封膜破裂,但里面的警徽、照片、钢印和“沪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王铁军”等字样依然清晰可辨。照片上的人,正是眼前这个疲惫却眼神坚定的中年男人。
是真的……
这一刻,最后的心理防线终于松动。林逸缓缓垂下了枪口,其他人也相继放下了武器。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安全感、委屈和疲惫的情绪弥漫开来。
看到他们放下武器,那名自称王铁军的警官神色也缓和了些,他打了个手势,身后的队员们也略微放松了枪口,但依旧保持着警戒队形,两人迅速上前,警惕地检查了一下林逸等人是否还有隐藏武器,动作专业而迅速,但没有过多冒犯。
“你们从哪里来?有多少人?有没有被咬伤或感染?”王铁军一边询问,一边对身后做了几个手势,两名队员立刻向侧翼移动,显然是去警戒可能被吸引过来的丧尸。
“梁场……预制梁场堡垒……”林逸喘着气,艰难地回答,“就我们六个……没有……没有被咬……”他简要说明了遭遇“野狼帮”攻击、被迫撤离以及一路奔逃的情况,略去了地堡细节和抗战日志,只强调是之前的避难所。
听到“野狼帮”这个名字,王铁军眉头紧锁,冷哼一声:“那帮杂碎!之前就接到过报警,他们趁乱洗劫了好几个幸存点,手段残忍!我们一直在找他们,没想到被你们碰上了……你们能逃出来,运气不错,也够硬气。”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刀疤脸手中的老枪和众人身上的血迹。
“跟我们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枪声和动静很快就会引来更多麻烦!”王铁军果断下令,没有任何废话。两名队员上前,搀扶起几乎无法行走的小雅和老李,队伍迅速转向,以一种高效的护卫队形,带着林逸等人快速穿过几条破败的街道。
大约十分钟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那栋半塌的银行大楼。远远看去,大楼似乎和其他废墟无异,但靠近后才发现,其入口和低层窗户都被用沙袋、钢板和粗大的木料进行了巧妙的加固和封锁,形成了易守难攻的防御工事。楼顶甚至隐约能看到用伪装网覆盖的观察哨和……一挺架设着的、覆盖着帆布的机枪(可能是从警用装甲车上拆下的)?
入口处有简单的障碍和绊索,两名持枪警察在阴影中警戒,看到王铁军回来,迅速移开障碍。看到林逸等陌生人,他们眼神警惕,但看到王铁军的手势后,立刻放行。
进入大楼内部,光线骤然变暗。大厅里同样进行了加固,到处堆放着物资箱、弹药箱和急救包。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汗水和烟草混合的味道。大约有二十多名警察和少量穿着平民衣服但看起来同样精干的人员分散在各处,有的在休息,有的在擦拭武器,有的在低声交谈,看到王铁军带回陌生人,都投来审视的目光,但没有人喧哗,秩序井然。
这里,俨然是一个小而坚固的军事化避难所,还保留着文明的纪律和组织的余温。
“带他们去休息区,检查伤势,给他们些水和食物。”王铁军对一个看似卫生员的女警(她也穿着改小的制服,眼神疲惫却坚定)吩咐道,然后对林逸说,“你们先休息一下,处理伤口,补充体力。一会儿我有话问你们,也有一些情况要告诉你们。”
很快,林逸等人被带到大厅角落用办公桌隔出来的一个相对安静的区域。虽然简陋,但有干净的垫子、瓶装水、甚至还有一些加热过的单兵自热食品(显然是军队空投的制式装备)。女卫生员带着药箱过来,仔细地为每个人检查伤势,清洗、消毒、包扎。她的动作专业而轻柔,与外面世界的残酷形成鲜明对比。
喝着干净的水,吃着热乎乎的食物,感受着伤口被妥善处理带来的清凉感,林逸等人仿佛从地狱边缘被拉回了人间。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安全感包裹着他们,连日来的恐惧、疲惫和悲伤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小雅和小陈一边吃一边无声地流泪,大牛狼吞虎咽,吃着吃着竟哽咽起来。老李闭着眼睛,长长地舒着气。刀疤脸默默吃着,眼神复杂地打量着这个秩序井然的避难所。
林逸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一边补充体力,一边仔细观察着四周。他看到墙壁上贴着手绘的周边区域地图,标注着危险区域、撤离路线和资源点;看到角落里堆放着发电机和燃油桶(但似乎没有启动);看到警察们使用的对讲机大多沉默,有的甚至天线断裂或外壳破损;看到几个伤员躺在更里面的隔间,情况似乎不容乐观;他还注意到,所有警察的脸色都带着深深的疲惫,眼神深处有一种沉重的使命感,甚至……一种悲壮的决绝。
休息了大约半小时,体力稍微恢复,王铁军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战术平板(屏幕是碎的),坐在他们对面。他点了一支皱巴巴的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显得更加沧桑。
“好了,说说吧,你们知道些什么?尤其是关于‘静默区’和最近的异常。”王铁军开门见山。
林逸整理了一下思绪,将从地堡发现抗战日志、遭遇“野狼帮”、以及最近经历的异常电磁脉冲、诡异信号、暗红色天空和热风等现象,选择性地告诉了王铁军,重点描述了那种规律的无线电信号和最后一次超强Emp爆发。
王铁军听得非常仔细,眉头越皱越紧,当听到“规律信号”和“超强Emp”时,他猛地吸了一口烟,眼神变得极其凝重。
“你们……居然在那种强度的脉冲下活下来了?还在梁场那种地方建立了据点?”他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看来你们比我想象的还要……不简单。”他顿了顿,重重叹了口气,“你们遇到的,不是孤立现象。”
他接下来的话,如同重磅炸弹,一句句砸在林逸等人的心上,彻底颠覆了他们对这场灾难的认知。
“第一,这不是局部灾难。”王铁军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全球范围内,几乎在同一时间,都爆发了类似规模的……‘事件’。病毒、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伴随而来的,还有大规模、无差别的电磁脉冲攻击,强度远超任何已知的人造武器或太阳风暴。通讯、电网、电子设备……全球基础设施瞬间瘫痪。我们这里,沪市,因为人口密度最大,初期混乱最严重,丧尸数量也最多,成了真正的人间地狱。但其他地方……同样惨烈。只是人口稀疏的地区,可能存活率稍高,现在……估计也已经逐步建立起新的秩序据点,或者在挣扎求生。”
全球性!电磁脉冲攻击!林逸倒吸一口凉气,他终于明白为何文明崩塌得如此彻底迅速!
“第二,”王铁军继续道,语气更加沉重,“威胁不止来自陆地。大约一个月前,海岸线开始出现极端异常现象。大量……无法理解的海洋生物开始登陆。不是变异鱼那么简单,是……更可怕的东西。体型巨大,攻击性极强,形态……匪夷所思。军队的主力,现在几乎全部被牵制在漫长的海岸线上,战斗极其惨烈,据说……伤亡惊人。这也是为什么,内陆的救援力量如此薄弱,空投间隔越来越长。我们必须靠自己。”
海洋变异生物!军队被牵制!林逸想起了“希望广播”里模糊提到的“东部压力巨大”,原来真相如此骇人!
“第三,”王铁军指了指他们来的方向,“你们来的那条路,穿过市中心,是死亡之路。但沿着城市外围,尤其是向西、向南的国道、省道方向,军队和残余力量初步清理并控制了一些通道,建立了零星的补给点和安全区。虽然远谈不上安全,丧尸和匪徒依旧活跃,但比起你们穿越市中心,生存几率大得多。我们接到的最后指令之一,就是引导幸存者向那些方向撤离。”至于向北,临近江河,那里时刻需要提防海洋生物,战况最为激烈,不建议你们去。
还有生路!林逸的心脏猛地一跳,但随即又沉下去。到达撤离通道,谈何容易。
“第四,”王铁军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悲壮,“最后一次超强Emp,破坏力远超以往。我们的远程通讯设备彻底报废了,和上级、和兄弟单位、和军队指挥部的联系……完全中断。我们就像聋子、瞎子。最后接到的指令,是坚守此地,建立临时收容点,尽最大努力接应并从市中心逃出来的幸存者,然后……等待下一步指令。”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他的队员们:“我们不知道指令何时会来,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指令。但我们穿着这身衣服,只要还有一口气,这就是我们的职责。下午,我们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爆炸声、还有……一声隐约的怒吼(他看了一眼大牛),判断可能有幸存者被困,所以派出了小队搜索……幸好,找到了你们。”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郑重地看着林逸:“你们如果要继续撤离,沿着这条街往西走,大约三公里后,就能上到外环辅路,然后向南。路上应该能看到军队留下的标记和简易路障。但是,路上绝不安全。我们无法提供更多护送力量,只能给你们一些基本的补给和建议。”
最后,他几乎是恳切地说:“如果……如果你们运气好,在路上遇到了仍在活动的军队单位,或者有办法联系到上级……请务必告诉他们:沪市刑警支队王铁军所部,仍在指定位置坚守!电台损毁,急需指令!弹药和药品……也撑不了多久了……我们在,阵地就在!”
话语落下,角落里一名正在擦拭步枪的年轻警察突然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泣,又立刻死死忍住。整个避难所的气氛,充满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坚定职责与无尽悲凉的沉重。
林逸等人彻底沉默了。信息量巨大,冲击力更强。他们不仅得知了全球灾难的真相、海岸线的恐怖危机、可能的撤离路线,更亲眼看到了在这末日尽头,依然有人在坚守着秩序和职责的最后余烬,哪怕代价是如此的沉重和绝望。
希望与危机,从未如此清晰地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