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华纳的街头,信息传播的速度有时比互联网还快,尤其是在那些见不得光的角落里。它不靠光纤和基站,而是依靠低语的密谈、警惕的眼神交换,以及伤口带来的无声证言。
“蝮蛇帮”几个核心打手在“龙宫”被一个中国厨子像扔垃圾一样扔出来的消息,经过一个晚上的发酵,已经变成了好几个惊悚又带着传奇色彩的版本,在特定的圈子里悄然流传。
而这一切的焦点,“龙宫”中餐馆,在经历了一场风暴后,反而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平静。
第二天清晨,阳光依旧刺眼地洒在蒂华纳的街道上,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陆少华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清扫店面,检查昨晚被打坏的门轴和几把椅子。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神情平静得仿佛只是处理日常琐事。碎裂的碗碟被扫进垃圾桶,溅上血点的桌布被换下,地上的污渍被仔细擦净。只有门轴上那道新换的、比原来更粗壮的钢栓,以及后门那把崭新的、更复杂的锁头,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冲突。
迭戈和索菲亚也准时来上班了。两人的眼圈都有些发黑,显然没睡好,但精神状态却比昨天惊恐失措时要稳定得多。看到陆少华已经在忙碌,他们连忙加入。
“老板,这些我们来弄。”迭戈抢过陆少华手里的扫帚,动作麻利地干了起来,眼神里除了以往的尊敬,更多了一份近乎崇拜的坚定。
索菲亚则默默地去后厨准备今天的食材,她的动作还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但当她看到陆少华平静的背影时,呼吸就会渐渐平稳下来。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奇怪的安全感正在滋生——这是一种意识到自己所在的这艘小船,虽然航行在暴风雨的海域,但掌舵的却是一位能徒手搏击风浪的船长。
“今天照常营业。”陆少华对两人说道,语气没有任何异常,“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老板(华哥)。”两人异口同声。
上午,餐馆准时开门。最初的几个小时,客人比平时少了一些,而且多是熟客。他们进门时眼神都有些闪烁,偷偷打量着陆少华和店内的环境,交谈的声音也压低了许多,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陆少华对此心知肚明。他依旧在厨房里挥汗如雨,锅铲碰撞的声音铿锵有力,浓郁的菜香弥漫开来。他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刻意表现什么,只是用一如既往的专注对待每一道菜肴。
这种异样的平静,在中午时分被打破。
几个穿着花衬衫、身上带着廉价纹身的年轻混混,探头探脑地在餐馆门口张望,却不敢进来。他们交头接耳一番,最后推搡着其中一个看起来最胆小的。
那年轻人硬着头皮走进来,不敢看柜台后的陆少华,径直走到正在擦桌子的迭戈面前,塞过去一沓皱巴巴的钞票。
“迭…迭戈大哥…这是…这是‘蝮蛇帮’…不,是我们老大让我们送来的…赔偿…昨天的损失…”年轻人声音发颤,额头冒汗。
迭戈愣了一下,看向陆少华。陆少华在厨房里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说:“收下,开张票。”
迭戈顿时底气足了不少,接过钱,挺直腰板,故意大声说:“算你们识相!告诉你们老大,以后眼睛放亮点!”
“是是是!一定一定!”那年轻人如蒙大赦,几乎是跑着离开了餐馆。
这一幕被店里不多的几桌客人都看在眼里。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
到了下午,餐馆的生意竟然诡异地好了起来。不仅熟客回来了,还多了许多生面孔。有附近店铺的老板,借着吃饭的名义过来套近乎,言语间充满了敬畏;也有一些看起来游手好闲、但眼神精明的人,独自坐在角落,点一份最便宜的炒饭,却仔细观察着餐馆的一切,尤其是陆少华。
陆少华对此一概视若无睹。他依旧沉默地做着他的菜,只是偶尔,当某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停留过久时,他会看似随意地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去。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冰冷,仿佛能看透人心底最隐秘的念头。与被扫视的人目光接触的瞬间,对方往往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
这种无声的震慑,比任何咆哮都更有效。
“龙宫”的中国老板不好惹——这个消息,已经不再是传闻,而是变成了这片街区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实。
与此同时,在蒂华纳北区,一栋外表普通、内部却装修奢华的别墅里。
“疯狗”马科斯正烦躁地踱着步。他刚刚听完手下的详细汇报,关于“龙宫”昨晚发生的一切。汇报的内容比他之前听到的街头传闻要详细和惊悚得多。
“…确定吗?八个人,不到一分钟?骨头折断的声音清晰可闻?”马科斯停下脚步,盯着面前的心腹,一个绰号“瘦猴”的机灵小子。
“千真万确,马科斯大哥。”“瘦猴”咽了口唾沫,脸上还带着后怕,“‘蝮蛇帮’那三个被废掉的家伙,现在还在窝里躺着哼唧呢。一个肩膀被卸了又装上,但医生说韧带撕裂,以后那胳膊算是半废了;一个脖子差点被拍断,脑震荡;最惨的是那个‘疯腿’何塞,膝盖粉碎性骨折,没有十几万比索和半年时间,别想下地。”
马科斯摸着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眼神闪烁不定。“他怎么做到的?用的什么家伙?刀?棍子?”
“据当时在场、后来跑掉的那几个怂包说…”“瘦猴”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那中国人…空手。动作快得像鬼,根本看不清。一捏一扯,桑托斯(那个被卸关节的)的胳膊就耷拉下来了。然后用切肉的刀背拍晕了一个,一脚踢碎了何塞的膝盖…干净利落,全是冲着让人瞬间失去战斗力去的,一点多余的花招都没有。”
“空手…瞬间卸关节…”马科斯重复着这几个词,后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他是赫克托集团的核心打手之一,经历过不少街头火并和暗杀,自认也是个狠角色。但自问在那种被八个人围住的情况下,他能做到如此轻松写意、精准狠辣地解决战斗吗?答案是否定的。他或许能凭着一股疯劲放倒几个,但自己肯定也要挂彩,绝不可能像那个中国厨子那样,连大气都不喘一口。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能打”了。这更像是…某种经过极端专业化训练后形成的本能。马科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在军队里见过的那些特种兵教官,也是这种不动声色间就能致人死地的感觉。
“还有,”“瘦猴”补充道,“事后他处理得很冷静。没杀人,也没报警,只是把人治好能动的伤,然后扔了出去。‘蝮蛇帮’今天早上就派人去赔钱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马科斯冷哼一声:“‘蝮蛇帮’?一帮上不了台面的杂碎,欺软怕硬罢了。”但他心里清楚,这件事反映出的信息远不止于此。那个叫陆少华的中国人,不仅身手恐怖,心思也极其缜密。他知道底线在哪里,不轻易闹出人命惹来警察的全面关注,但又用最残酷的方式立了威,让所有潜在挑衅者都知道代价。
这种克制背后的冷酷,比纯粹的疯狂更让人忌惮。
“大哥,那我们…还要不要按原来的计划…”另一个手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这几天再去找陆少华“谈谈”,用更强硬的手段逼他彻底归顺,或者至少交出更多“保护费”。
“计划取消!”马科斯立刻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烦躁,“暂时不要去招惹他。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去‘龙宫’闹事!”
“是!”手下们连忙应声。
马科斯挥挥手让他们退下,独自坐在真皮沙发上,点起一支雪茄,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阴晴不定。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去“龙宫”时的情景。那时他根本没把那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炒菜的中国佬放在眼里,觉得不过是赫克托先生一时兴起,想换个口味尝尝东方菜。他甚至故意挑衅过,对方也只是隐忍退让。
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懦弱,而是一种可怕的耐心和自信。一条潜伏在浅滩的龙,你以为他是泥鳅,可以随意拿捏,却不知他随时可以腾空而起,掀起滔天巨浪。
“陆少华…”马科斯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棘手。这个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赫克托先生似乎早就看出了点什么,所以才一直保持着一种观察和接触的态度,而不是像对待其他小商人那样直接吞并或碾压。
马科斯拿起加密卫星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一个沉稳而略带威严的声音:“马科斯,什么事?”
“老板,”马科斯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恭敬,“是关于‘龙宫’那个中国厨子,陆少华的事。”
“哦?”电话那头的赫克托·罗德里格斯似乎来了兴趣,“他怎么了?又做出什么让人惊喜的菜品了?”
“不是菜品…”马科斯组织着语言,尽量客观地将“龙宫”冲突的详细经过和自己的分析汇报了一遍,包括陆少华恐怖的身手、冷静的事后处理,以及这件事在街头引发的震动。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马科斯能想象到,赫克托先生一定在仔细权衡着这些信息。
过了好一会儿,赫克托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笑意:“有意思…真有意思。空手卸关节,精准打击…这可不是普通厨子该会的东西。马科斯,你觉得他像什么人?”
马科斯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老板…我觉得,他像军人。而且是…很厉害的那种军人。他的眼神,他动手时的感觉…跟我以前在特种部队训练营里见过的那些怪物很像。”
“军人…中国军人…”赫克托喃喃自语,随即轻笑一声,“看来我们这位小朋友,身上藏着不少秘密啊。一条过江龙,落在了我们蒂华纳这片小水塘里。”
“老板,那我们接下来…”马科斯请示道。他现在不敢再擅自做任何关于陆少华的决定。
赫克托沉吟道:“保持观察,但暂时不要有任何行动。既然他展现了爪牙,那我们就要重新评估他的价值了。或许…他比我们想象的更有用。尤其是现在,海湾集团那些杂种越来越不安分…”
“我明白了,老板。”马科斯心中一凛,知道赫克托已经将陆少华放在了更高的棋局上考量。
“对了,”赫克托似乎想起什么,“下次送餐,你亲自去。态度…客气点。替我向他问好,就说我很欣赏他处理事情的方式。”
马科斯愣了一下,随即应道:“是!”
挂掉电话,马科斯长长吐出一口烟圈。赫克托先生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拉拢,至少是暂时的拉拢。那个中国厨子的地位,因为昨晚那一战,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回想起自己上次在“龙宫”嚣张的态度,心里竟然隐隐有些后悔。以后再去面对陆少华,他恐怕再难保持之前那种居高临下的心态了。
忌惮,一种基于对未知力量和绝对实力差距的忌惮,已经在他心中种下。
而此刻的“龙宫”厨房里,陆少华刚刚炒完一份干炒牛河,锅气升腾。他并不知道赫克托和马科斯的对话,但他能感觉到,餐馆外那些若有若无的窥探目光中,少了一些之前的恶意和贪婪,多了一些谨慎和敬畏。
他拿起毛巾擦了擦汗,目光透过厨房的窗户,望向街道对面一辆停了很久的黑色轿车。轿车里,似乎也有人正在看着他。
陆少华面无表情地拉上了厨房的窗帘。
名声,是一把双刃剑。它能吓退苍蝇,也同样会引来秃鹫。
他知道,暂时的平静只是假象。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积聚力量。而他,必须在这风暴来临之前,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拥有在这片罪恶土地上生存下去的足够资本。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既能颠勺炒菜,也能分筋错骨的手,眼神深邃如夜。
这条路,一旦踏上,就无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