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龙宫”餐馆陷入黑暗的瞬间被无限拉长。窗外,暴雨依旧肆虐,雨点狂暴地敲打着屋顶和窗户,仿佛要将这间小小的餐馆彻底吞噬。室内,只有马科斯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血液滴落在地板上的微弱“滴答”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和瘆人。
陆少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拉下电闸、确认门外安全、闩上门——这一系列动作在短短两三秒内完成,流畅得如同经过千百次演练。他的心跳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危机而加速,反而变得更加沉稳有力,一种久违的、属于战场的冰冷节奏重新掌控了他的身体和意志。
他迅速蹲回马科斯身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从不离身的微型强光手电,用牙齿咬住,解放双手。冰冷的光束精准地打在马科斯腹部的伤口上。
伤口比预想的更糟。子弹入口不大,但周围的组织已经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显然击中了腹部深处,很可能伤及肠道或重要血管。出血量极大,马科斯的体温正在迅速流失,脸色在光束的照射下苍白得如同死人,意识也开始模糊。
“索菲亚!箱子!”陆少华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穿透雨声和马科斯的呻吟。
索菲亚被这声低喝惊醒,从极度的恐惧中强行挣脱出来。她跌跌撞撞地冲进厨房,凭着记忆在黑暗中摸索。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东西,但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陆少华镇定的话语,这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支柱。她先是摸到了那个沉重的军用急救箱,然后又费力地拖出了那个更重的白色塑料箱。
“老…老板…给…”她将两个箱子推到陆少华手边,声音带着哭腔。
陆少华没有看她,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伤口上。他单手灵巧地打开那个白色塑料箱,里面的物品摆放得如同手术室器械台般整齐有序,远超普通急救箱的范畴。
他首先取出一把锋利的战术剪刀,“咔嚓咔嚓”几下,干净利落地将马科斯伤口周围浸透血水的衣物全部剪开、撕掉,让创口完全暴露出来。接着,他抓起一大瓶高浓度医用消毒液,毫不犹豫地直接倾倒在伤口及其周围皮肤上进行初步冲洗。药液刺激着伤口,马科斯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
“按住他!肩膀和腿!别让他乱动!”陆少华头也不抬地命令道。
索菲亚咬紧牙关,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用尽力气固定住马科斯不断痉挛的身体。她能感受到手下躯体的颤抖和生命的急速流逝,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她强行忍住了。
消毒完毕,陆少华从白箱子里取出一支预充式注射器,里面是透明的局部麻醉剂。他看准伤口周边的几个点,手法精准地快速注射进去。虽然无法完全消除深部操作的剧痛,但至少能缓解表层痛苦。
然后,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他戴上箱子里备用的无菌橡胶手套,发出轻微的“啪”声。接着,他拿起一把闪着寒光、带有细密锯齿的专用手术刀。没有一丝犹豫,他的手腕稳定如磐石,沿着子弹入口,做了一个微小但精准的延长切口,以扩大视野和操作空间。
这个动作专业、冷静,甚至可以说冷酷,看得索菲亚头皮发麻,几乎要晕厥过去。这绝不是一个厨师该有的手法!
扩大切口后,鲜血涌出的速度更快了。陆少华立刻用吸引器(白色箱子里竟然连这个都有)吸除积血,同时用无菌纱布快速擦拭。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迅速探查着损伤情况。
“镊子。”他伸出手。索菲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慌忙在打开的器械盒里找到一把长长的、头部带细齿的血管钳递过去。
陆少华接过,探入伤口深处。他的动作极其小心而稳定,避开搏动的血管和蠕动的肠管,仔细搜寻着那颗致命的弹头。马科斯的身体在无麻醉的深部操作下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汗水、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索菲亚几乎不敢呼吸,只是死死地按着马科斯,眼睛紧紧盯着陆少华那双在黑暗中仿佛能发光的手。
突然,陆少华的动作停住了。他的手腕微微调整了一个角度,眼神一凝。
“找到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弹头卡在了一处坚韧的组织带附近,紧贴着一条较大的血管,取出难度极大,稍有不慎就会造成致命大出血。
他没有丝毫慌乱,先是换了一把更精细的弯头镊子,小心翼翼地剥离弹头周围粘连的组织丝。他的指尖感受着细微的阻力反馈,大脑飞速计算着角度和力度。这一刻,他不再是蒂华纳中餐馆的老板,而是那个曾经在战地医院和野外极端环境下处理过无数复杂伤情的顶尖战地医官。
索菲亚屏息凝神,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终于,经过几分钟极其精细的操作,陆少华手腕猛地一抖,一颗沾染着鲜血的变形弹头被稳稳地夹了出来,“当啷”一声扔进旁边的金属托盘里。
最危险的一步完成了。但陆少华没有丝毫松懈。伤口内部还有破碎的组织需要清理,受损的小血管需要结扎止血。
他再次拿起吸引器和纱布,彻底清理创腔。然后,他穿针引线——使用的是极细的可吸收缝合线。他的手指翻飞,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打结、剪线,精准地结扎每一个出血点,修复受损的肌层。他的缝合技术高超,针距均匀,松紧适度,展现出堪比优秀外科医生的功底。
完成内部止血和修复后,他开始分层缝合腹部切口。每一层肌肉、筋膜、皮下组织,他都处理得一丝不苟。最后才是皮肤的缝合。
在整个过程中,他还同时进行着另一项救命措施。他从白箱子里拿出了密封的静脉输液套装和血浆代用品(一种高科技携氧复苏液,绝非民间能轻易搞到)。他熟练地在马科斯另一只手臂上找到静脉,扎针、固定,开始快速滴注,以对抗其因失血过多而即将发生的休克。
当最后一针皮肤缝合完毕,陆少华剪断缝线,用大量消毒液再次冲洗缝合好的伤口表面,然后覆盖上厚厚的无菌纱布垫,再用弹性绷带进行加压包扎,以进一步防止出血和保护伤口。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直起身,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几缕黑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持续近一个小时的高度精神集中和精细操作,消耗了他巨大的体力。
他关闭了手电,黑暗中,只能听到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马科斯虽然微弱但已经变得相对平稳的呼吸声。静脉输液仍在持续,生命的液体一滴滴流入马科斯的血管,维持着他摇摇欲坠的生机。
“老…老板…”索菲亚的声音虚脱而颤抖,“他…他活下来了吗?”
陆少华在黑暗中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肯定:“暂时死不了。失血太多,子弹没留在要害,但感染和后续恢复才是大问题。”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严肃:“今晚的事情,看到的一切,永远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要提起,包括迭戈。明白吗?”
索菲亚在黑暗中用力点头,尽管知道陆少华可能看不见:“明白!我发誓!老板…你…你…”她想问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今晚的陆少华,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陆少华没有解释。他走到窗边,再次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暴雨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这或许是唯一的好消息,能冲刷掉血迹和痕迹,延缓追兵的搜寻。
他知道,马科斯只是暂时脱离了立即死亡的危险。但如何安置他?如何应对可能到来的搜查?如何向赫克托交代?一系列更棘手的问题,如同窗外无尽的雨幕,汹涌而来。
他救下了一条命,但也可能因此卷入更深的漩涡。他看着窗外漆黑的雨夜,眼神再次变得锐利而深邃。脚下的路,越发泥泞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