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风卷着蒂华纳湾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渔船的柴油味、街头小贩的玉米饼香气,以及若隐若现的大麻甜腻。陆少华站在荒芜的海岸边,黑色风衣的下摆在暮色中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凝视着眼前无垠的太平洋,目光穿透灰蓝色的海平面,仿佛要看到海的那一头——那个他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夕阳正在沉入海平面,将天空染成血橙与紫罗兰交织的壮丽画卷。这景象本该令人心旷神怡,但陆少华的眼中只有深不见底的沉重。
“太平洋...”他低声自语,中文的发音在这片异国土地上显得格外突兀,“真的能太平吗?”
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向左侧肋骨下方,那里有一道已经愈合但仍会隐隐作痛的伤疤。不是枪伤,比枪伤更致命——那是一把军用匕首留下的印记,来自他曾经最信任的人。
闪回:72小时前,中国某沿海城市
雨水像是从天上倒下来一般,冲刷着昏暗的巷子。陆少华——那时他还叫李浩——蜷缩在垃圾箱后的阴影里,浑身湿透,血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从他的额角不断滴落。
“猎鹰,猎鹰,听到请回答!”他对着衣领内隐藏的麦克风低声呼叫,回应他的只有电流的嘶嘶声。
远处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训练有素地分散推进,战术靴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致命的节奏。他知道是谁来了——曾经与他同生共死的战友,现在要取他性命的人。
“为什么...”他咬着牙,指甲深深掐入手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仅仅六小时前,他还是雷霆特种部队的尖兵,正在参与一次跨国缉毒行动。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直到那一刻——他的队长突然调转枪口,不是对着毒贩,而是对着自己人。
“李浩,对不起,他们抓了我女儿。”队长在开枪前的瞬间,眼中含着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跑,快跑!”
那声枪响没有打中他,却打碎了他的一切。随之而来的是全城的追捕,他成了勾结毒贩、杀害战友的叛徒。
又一个闪电划过天空,刹那间照亮了巷口出现的人影。陆少华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他的狙击手,曾经在阿富汗的山洞里共享最后一口水的兄弟。
没有犹豫,他翻身跃过围墙,同时甩出三枚硬币大小的磁吸干扰器。身后传来短暂的混乱声,他利用这宝贵的几秒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网络中。
三小时后,他站在一个破旧的码头仓库里,面对着一个他从未想过会求助的人——当地最大的走私贩子老金。
“机票,护照,新的身份。”老金抽着雪茄,眯着眼睛打量他,“去什么地方?”
“尽可能远的地方。”他沙哑着回答。
老金笑了:“墨西哥怎么样?蒂华纳,那里需要你这样的人。”
于是,他成了陆少华。李浩已经死了,至少在官方记录上是这样。
现实的海浪声将陆少华从回忆中拉扯回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停止回想。在特种部队训练出的意志力此刻发挥作用,将那些画面强行压制到意识深处。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海岸线上的灯光依次亮起。北面是美国圣迭戈辉煌的城市光芒,南面是蒂华纳杂乱而充满活力的街景。他正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却不属于任何一边。
转身离开海岸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沙滩上的几个黑影。那是几个当地青年,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这个独自一人的亚裔面孔。在蒂华纳,亚洲人往往意味着两件事:要么是来寻欢作乐的美国游客,要么是偷渡过来的非法移民——无论哪种,都是容易下手的目标。
陆少华假装没有察觉,继续沿着沙滩走向通往主路的小径。他的步伐看起来轻松自然,但实际上每一步都精确计算着与那些人的距离、角度和可能的威胁等级。
“嘿,中国人!”其中一个人用西班牙语喊道,“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啊?”
另外三个人散开,形成半包围圈。他们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陆少华停下脚步,微微转身,用流利的西班牙语回答:“回我的餐馆。需要指路吗?”
他的镇定自若让对方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嚣张气焰。一个高个子青年走上前,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弹簧刀。
“餐馆?那太好了,我们正好饿了。”他晃着刀子,“请我们吃晚餐怎么样?”
陆少华的目光迅速扫视四周:四个对手,主谋持刀,另外三人可能藏有武器。沙滩上游人稀少,最近的灯光在50米外。完美的不在犯罪证明场所——对他们来说,或者对他来说。
“我很乐意,”陆少华慢慢放下肩上的背包,“不过我的餐馆还没开业。”
就在背包落地的一瞬间,他的身体突然动了。那不是普通的移动,而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战斗步法——看似后退,实则瞬间近身。
持刀青年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刀子已经易主。陆少华用夺来的刀柄猛击对方太阳穴,同时一脚踹向第二名袭击者的膝盖侧面。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惨叫。第三个人从背后扑来,陆少华仿佛脑后长眼,矮身躲过的同时肘击对方肋部,又是令人牙酸的骨折声。
最后一人转身想跑,陆少华甩手掷出刚夺来的刀。刀柄精准地击中逃跑者的后脑,那人软绵绵地瘫倒在沙滩上。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四个袭击者全倒地不起。
陆少华喘着气,肾上腺素仍在体内奔涌。他蹲下身,检查每个人的伤势——都失去了意识但不会有生命危险。他从第一个袭击者口袋里摸出钱包,抽出所有现金,然后随意地将空钱包扔在旁边。
“学费。”他用中文轻声说,声音冷得像冰。
离开前,他注意到沙滩上有一个小小的圣母像吊坠,可能是打斗中从哪个袭击者脖子上掉下来的。他捡起来,轻轻握在掌心,然后向着蒂华纳的灯火走去。
一小时后,陆少站在一栋二层建筑前。墙皮有些剥落,招牌上写着“龙宫”两个汉字,下面是用西班牙语写的“中餐馆”。这是他用身上最后一点钱盘下的地方,前老板因为儿子被绑架而急于出手,价格低得离谱。
推开门,灰尘在空气中舞蹈。空荡荡的餐厅里弥漫着前任留下的廉价清洁剂和油烟混合的气味。他穿过餐厅,来到后面的厨房。
这里设备老旧但基本完好。陆少华的手指划过不锈钢灶台,想象着这里飘起食物香气的样子。烹饪是他少数几种能够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方式之一,一种控制火焰和食材的艺术,不会背叛,不会复杂。
他从背包里取出寥寥几件个人物品:一把特制的厨师刀,刀柄中空,藏着几枚微型数据芯片;一张褪色的全家福,父母在照片里微笑着,对儿子的现状一无所知;还有一个银色打火机,侧面刻着雷霆特种部队的徽章——他唯一保留的过去痕迹。
窗外突然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陆少华瞬间进入戒备状态,身体自动寻找掩护点,眼睛快速扫描可能的逃生路线。几秒钟后,警笛声又远去了,他才慢慢放松下来。
“放松点,陆少华,”他对自己说,“你现在只是个厨师。”
但他知道那不可能。特种部队的训练已经刻入骨髓,那些技能、那些本能,永远不会离开他。就像此刻,即使站在空无一人的厨房里,他仍然在不断评估环境:前门和后门的距离,窗户的强度和大小,哪些物品可以作为临时武器,哪些结构可以提供最佳掩护。
这种永恒的警觉是一种诅咒,但也可能是他在这片陌生土地上生存下来的唯一依靠。
他走上二楼的生活区,推开卧室窗户。蒂华纳的夜生活正在苏醒,远处传来模糊的音乐声和车辆喧嚣。海风仍然带来太平洋的气息,但现在混合了城市的味道:油炸食物、汽车尾气、酒精和未知的可能性。
陆少华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圣母像吊坠,轻轻放在窗台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捡回它,也许是因为那小小的雕像面庞上有着不可思议的平静表情。
“从明天开始,”他对着夜色低语,“你就是陆少华,中餐馆老板。忘记李浩,忘记过去。”
但当他关窗时,动作仍然带着军人特有的精准和效率;当他巡视房间时,眼睛仍然不自觉地在寻找摄像头和监视盲区;当他最终躺下尝试入睡时,耳朵仍然在捕捉街道上的每一个异常声响。
太平洋在远处叹息,陆少华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知道某些东西永远无法真正告别。他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这次没有后援,没有荣誉,只有生存。
而生存,往往是最残酷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