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陈子昂《登幽州台歌》
时间,在绝对的限制与内心的焦灼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71小时32分17秒…… 71小时32分16秒……】
屏幕上冰冷的数字每一次跳动,都像重锤敲击在荀渭的心上。他不再试图去理解那场千秋大梦,也不再放任自己沉溺于对林薇的愧疚——这些情绪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存在,但已被他强行压入意识深处,转化为一种冰冷的、求生的燃料。
枭雄的本质在此刻显露无疑。即使身陷绝境,即使虚弱不堪,只要一息尚存,那历经两世磨砺出的计算与隐忍,便会自动接管一切。
他闭着眼,将所有残存的意志力集中于体内。
感知。
首先是对自身的感知。那注入血管的微凉药剂似乎开始起效,一丝丝微弱的热流正缓慢地渗透进近乎枯竭的肌肉和神经。如同久旱的河床迎来了细微的雨丝,虽然无法立刻改变干涸的本质,却带来了改变的希望。
他尝试着集中意念,去控制一根手指。右手的食指。仅仅是产生“动”的这个念头,就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瞬间被循环的营养液带走淡化)。失败了。肌肉如同沉睡的巨石,毫无回应。
但他没有放弃。一次,两次,无数次……他将这当成一种修炼,一种在绝境中重新掌控自身的第一步。同时,他极度专注地感受着那药效的流动,试图理解其运作的规律,哪怕只是最肤浅的层面。
然后是听觉。
滴…滴…滴… 自身维生舱的电子音是主旋律。
汩…汩…汩…液体循环的声音是背景音。
嗡……仪器低沉的嗡鸣是恒定伴奏。
在这些声音之外呢?
他屏息(尽管依靠呼吸器),极力扩张听觉的边界。
远处,似乎有极其轻微的、规律的气阀开合声,来自房间的其他方向,或许来自其他那些封闭的维生舱?它们的运行周期似乎并不完全同步。
更远处,隔着厚重的金属墙壁,似乎有某种极低频的、持续不断的震动传来,像是巨大机械运转的脉搏,是这“彼岸”设施的基础心跳?
偶尔,会有极其短暂且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某种电子锁切换状态,但无法判断具体方向和含义。
这些细微的声音,构成了这座冰冷囚笼的声景图,枯燥,却蕴含着某种秩序。
紧接着是视觉。
他再次睁开了眼睛,眼神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只剩下一种猎豹般的专注与警惕。他无法大幅度转动头部,但眼球的转动范围足以让他观察到相当一片区域。
他首先再次确认了自身维生舱的结构。舱盖内侧靠近他头部上方的位置,有一个极小的、不起眼的黑色圆点,似乎是某种内置的传感器或摄像头。他记下了这一点。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移动视线,观察侧面的仪器屏幕。除了不断跳动的生理数据和那令人焦灼的倒计时,屏幕最下方还有一行极小的、几乎与水印融为一体的灰色文字:
【Facility: o-b-07 \/\/ Sector: Long-term Stasis \/\/ project: Elysian-Reclamation】
设施:o-b-07 \/\/ 区域:长期停滞 \/\/ 项目:极乐-回收
“Elysian”……极乐世界?净土?这个词与“Reclamation”(回收、再造)结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不祥的、非人化的气息。
他的目光继续移动,投向旁边那个封存着酷似林薇少女的维生舱。
他谨记着那年轻工作人员的警告——“别看她”。他没有长时间凝视,而是快速扫过,重点观察其维生舱的型号、连接的管线数量、以及屏幕的位置和显示数据的概略布局。
与他所在的舱体似乎完全相同,标准的制式装备。屏幕上的数据波动曲线似乎也更为平稳,甚至……平稳得有些过分,缺乏正常生命体征应有的微小幅动。
他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他的目光继续向更远处探索。房间里的其他维生舱。
距离他三个舱位之外,另一个舱体内,浸泡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头如同枯草般的杂乱短发,以及裸露出的、肌肉虬结却布满某种诡异黑色纹路的肩膀和胸膛。那男子的数据屏幕一角,有一个明显的红色标记在不断闪烁。
斜对面,一个舱体内似乎是一个老者,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皮肉紧贴着骨头,仿佛一具蒙着人皮的骷髅。他的维生舱连接管线格外多,几乎将他淹没。
还有一个舱体……里面的人似乎极其瘦小,蜷缩着,像个孩子。但只是惊鸿一瞥,看不真切。
这些“室友”都如同死物般沉寂,唯有维生舱屏幕上跳动的数据证明他们还“存在”着。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了自己舱体内侧,靠近肩膀位置的一块小小的金属铭牌上。上面刻着一行编号:
Subject: 739-Zx
739……这与之前屏幕上看到的“用户编号:739”对应。Zx?是分类代码?序列号?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他极力转动眼球,试图看清旁边那个少女维生舱相同位置的铭牌!
角度有些刁钻,而且隔着两层舱盖和液体,视线扭曲模糊。他集中全部精神,调整着焦距。
终于,在眼睛感到酸涩之时,他勉强辨认出了那铭牌上的字符:
Subject: 739-Lw
Lw?!
林薇名字的缩写?!
轰!!!
尽管早有猜测,但当这个缩写真的以这种冰冷的形式出现在眼前时,巨大的冲击力依旧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真的是她?!或者说,是以她为基础的“存在”!
为什么她的编号前缀也是739?这和他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个编号指代的不是单个个体,而是……某个“项目”或“批次”?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情感冲击几乎要再次将他吞没。他死死咬住牙(尽管隔着呼吸器),用尽全部意志力抵抗着这股眩晕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观察!记录!分析!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他继续移动视线,如同最贪婪的海绵,吸收着一切可见的信息。
墙壁上的喷印符号、地板上几乎磨损不清的导向箭头、天花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镜头似乎被什么东西轻微遮挡的监控探头、通风口栅格的样式……
所有这些细节,都被他牢牢刻印在脑海里。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电流杂音,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
不是来自外部,更像是……直接响起在他的脑海深处!
紧接着,一个断断续续、扭曲变形、仿佛来自极其遥远之地、又像是隔着一层浓雾的微弱声音,直接钻入了他的意识:
“……编号……739……主意识……异常波动……检测……符合……‘回响’……条件……”
“……连接尝试……权限验证……通过……”
“……信息碎片……导入……”
嗡!
荀渭的头猛地一痛!一段极其混乱、破碎的画面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个冰冷的实验室场景(与他记忆中的相似却又不同),闪烁着红色的警报灯!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身影(背影模糊)正疯狂地操作着控制台,屏幕上流动着瀑布般的错误代码!而在实验室中央的一个透明隔离舱内,一个身影(同样模糊不清)正在剧烈地抽搐、痉挛,发出无声的嘶吼!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污染般的波动!
“……逃……必须逃出去……”一个充满极致恐惧和绝望的意念,伴随着画面碎片涌现。
“……它们不是救赎……是囚笼……是……”另一个尖厉的、戛然而止的意念。
画面和声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诡异的电流杂音也停止了。
只有那规律的滴答声和液体流动声依旧。
荀渭躺在舱内,浑身冰冷,心脏狂跳,如同刚经历了一场短暂的噩梦。
那是什么?幻听?幻觉?还是……某个其他“室友”残存的意识碎片?因为他的脑波异常活跃(屏幕上显示为黄色警戒),所以被动接收到了?
“回响”?“连接”?“信息碎片”?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让他产生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这个“彼岸收容中心”,远比他想象的还要诡异!它收容的或许不仅仅是身体……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沉寂的维生舱,心中寒意更甚。
这些舱子里沉睡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何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而他自己,编号739-Zx,又为何会被送到这里?仅仅是因为“体验”结束?
那个年轻工作人员复杂的眼神,那个高大身影绝对的平静,以及这直接传入脑中的诡异低语……这一切都表明,他的“苏醒”,绝非一次简单的生理恢复。
他似乎,踏入了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漩涡。
倒计时,依旧在不急不缓地跳动。
【70小时15分44秒……】
时间还在流逝。
而这一次,荀渭的心中,除了恢复身体的急切,更增添了一份对未知危险的极致警惕。
他必须更快地恢复力量。
必须弄清楚这里的真相。
也必须……面对那个编号739-Lw所代表的一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完
【荀渭开始逐步适应“彼岸”环境,并通过观察发现关键编号线索(739-Lw),直接 linking 其现实罪孽。诡异出现的脑内低语与信息碎片,暗示了“彼岸”更深层的诡异和危险,为后续与其他“收容物”的互动埋下伏笔。节奏保持悬疑与探索,逐步展开世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