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山雨欲来风满楼。——许浑《咸阳城东楼》
茶盏倾覆,清冽的灵茶在桌面上蜿蜒流淌,氤氲的灵气缓缓散开,却丝毫未能引起白霁云的注意。他的全部心神,都已系于怀中那枚滚烫的守藏水晶碎片,以及那一道微弱到极致、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感知中的熟悉频率!
苏晚晴!
是那种与休眠舱中影像残留印记同源的能量波动!虽然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如同风中残烛,但那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共鸣感,绝不会错!
她…或者至少是她留下的某种深刻的痕迹,就在这座名为禹京的巨城之中!就在那片看似普通的民居区域!
巨大的震惊与汹涌的疑问瞬间淹没了白霁云。她怎么会在这里?从“落星”核心的休眠舱,到这遥远的、被“巡天镜”笼罩的洪荒碎片世界,这中间隔着何等的时空阻隔?是有人将她带来?还是…那场灾难中发生了某种意想不到的变故?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翻腾,但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无论原因如何,这无疑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发现,也可能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线索!
他立刻抛下几块灵石结账,身形如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茶楼,循着那丝微弱却顽固的感应,向着城中那片民居区域疾行而去。
越靠近那片区域,周围的建筑越发显得低矮陈旧,街道也不再那么宽敞整洁,行人多是些修为低微的散修或普通凡人,脸上带着更为浓重的生活艰辛。空气中弥漫的“煞气”(归墟逸散能量)似乎也比城市中心区域更浓一些,让人呼吸间都感到些许滞涩。
那丝感应时断时续,如同接触不良的讯号,需要他全力集中精神才能勉强捕捉方位。最终,他停在了一条狭窄、阴暗、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死胡同尽头。
胡同尽头,只有一扇破旧的、下半部分已经腐朽的木门,门上贴着一张早已失效、字迹模糊的辟邪黄符。感应…就源自这扇门后!
白霁云的心提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聚一丝微不可察的青芒,轻轻点在那腐朽的门锁之上。
咔哒。
门锁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他推开门,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尘埃、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门内是一个极其狭窄的小院,堆满了杂物,几乎无处下脚。正对着的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窗户被木板钉死,里面一片漆黑。
那丝熟悉的感应,正是从这间土坯房中传出,变得清晰了一些,却依旧微弱。
白霁云的神识早已将屋内扫描了数遍,确认并无活物气息,也无明显的陷阱禁制。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蛛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微光从木板的缝隙中透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家徒四壁,只有一张破木桌,一张歪斜的板床,和一个早已熄灭的、散发着余烬味道的小火炉。
而在那破木桌之上,放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由某种暗沉金属打造的、结构精密的罗盘状器物。此刻,这罗盘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白色光晕,罗盘中央,一枚细如发丝的、半透明的晶针正在艰难地、无规则地颤动着。
那熟悉的感应,正是从这罗盘之中散发出来的!
白霁云快步上前,拿起那罗盘。触手冰凉,材质与他见过的“落星”造物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古老简陋。他能感觉到,罗盘内部有一个极其微弱的能量源正在支撑着它的运转,但已濒临耗尽。
而这罗盘的作用…似乎是在…接收并放大某种特定的信号?而那信号的源头…
他的目光落在罗盘中央那颤抖的晶针上,又看向罗盘边缘刻着的一行几乎磨损殆尽的小字,凭借权限印记,他勉强辨认出:
【…生命徵象…定向…增幅仪…编号:■■■-柒…】
编号■■■-柒!果然是苏晚晴的编号!
这罗盘,是一个用来定向接收并放大苏晚晴生命体征信号的仪器!它被放置于此,意味着…有人一直在试图监控她的状态?或者说…寻找她?
是谁?是友是敌?
白霁云尝试着向罗盘注入一丝青木内息,试图稳定它那即将耗尽的能量源,看得更清晰一些。
得到能量补充,罗盘的光芒稍稍稳定,中央那枚晶针的颤动也变得规律了一些,但其指向…却并非固定,而是在一个小范围内不断摆动,仿佛信号源本身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或者…被某种强大的干扰所笼罩。
而随着罗盘的稳定,一段极其模糊、夹杂着大量杂音的、断断续续的音频信号,竟然从罗盘中传了出来!
那是一个极其虚弱、仿佛梦呓般的女子声音,破碎不堪,却让白霁云瞬间屏住了呼吸!
“…冷…好黑…”
“…爸爸…救…”
…(一阵尖锐的杂音)…
“…塔…星…不能…”
…(剧烈的干扰声)…
“…眼睛…好多眼睛…在看…”
…(仿佛哭泣般的抽噎)…
“…回…来…”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罗盘的光芒再次急剧黯淡下去,晶针也停止了摆动,仿佛最后一点能量也已耗尽。
白霁云握着那彻底沉寂下去的罗盘,站在原地,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苏晚晴的声音!虽然虚弱破碎,充满了痛苦与恐惧,但绝不会错!她似乎还有意识?在呼唤她的父亲(守藏)?她在警告什么?“塔”是指星枢塔?“眼睛”又是什么?是归墟之眼?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罗盘接收到的,似乎是某种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基于她生命本源的、无意识的灵能呼救与呓语!
是谁制作了这个罗盘并将其放置于此?目的是什么?为何会选择禹京城中如此偏僻破败之地?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心头。他仔细搜查了整个小屋和小院,再无其他发现,仿佛这罗盘就是被人随意丢弃在此的废弃之物。
但直觉告诉他,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放置此物者,必然有其深意。
他将那耗尽能量的罗盘小心收入怀中,这或许是后续追踪的重要物品。
就在他准备离开这令人压抑的小屋时,脚步忽然一顿。他的目光被墙角一堆废弃的杂物吸引。那下面,似乎压着半本残破的、封面焦黑的笔记。
他拂开杂物,将那半本笔记拾起。笔记的材质非纸非革,入手柔软,似乎能防火防水,但依旧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损毁了大半。
翻开仅存的几页,上面用一种急促而凌乱的笔迹,记录着一些片段式的文字和草图。
【…三九七号观测点…信号依旧微弱…干扰太强…‘镜墟’的波动是主因…】
【…尝试了十七种增幅阵法…收效甚微…‘星枢’的屏蔽力场也在干扰…】
【…必须找到‘她’…‘钥匙’…否则‘大黯’来临…一切都将…】
【…他们发现了…在追我…不能连累…】
【…藏于此…若后来者得见…去‘听雨楼’找…】
笔记到此中断,最后一页似乎被强行撕毁,残留着焦黑的痕迹。
三九七号观测点?看来这样的罗盘放置点不止一处!放置者似乎在艰难地追踪苏晚晴的信号,并因此被某个势力(“他们”)追捕。
而最后一句“去‘听雨楼’找…”,留下了一个明确的线索!
听雨楼?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白霁云略一回忆,想起方才在茶楼听闻路人交谈时,似乎提到过城西有家叫做“听雨楼”的酒肆,消息颇为灵通。
看来,必须去这听雨楼走一遭了!
他收起残破笔记,最后看了一眼这阴暗的小屋,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然而,就在他离开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小院的阴影处,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一道模糊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衣人影悄然浮现。
那人影看了一眼被打开的木门和被翻动过的杂物,露出的唯一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伸出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一圈极淡的波纹扩散开来,似乎是在感知残留的气息。
片刻后,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如同金属摩擦:“…有外人来过…触碰了‘鱼饵’…气息陌生而强大…还带着…一丝令人厌恶的生机…”
“…目标会上钩吗?”
“…需立刻上报‘司正’…”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再次如同融入阴影般,悄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
白霁云并未直接前往城西的听雨楼,而是先回到了百草堂的后院。
荀渭依旧安静地躺着,在乙木青龙珠的持续滋养下,脸色红润,呼吸平稳,体内的灰白煞能已被净化了九成以上,只剩下一些最深处的顽固残留,需要水磨工夫。那裂匣也依旧沉寂,但表面的琉璃质感更加温润。
确认荀渭无恙,白霁云稍感安心。他将小院的防护禁制再次加固,又留下几道预警符箓,这才准备前往听雨楼。
就在他刚要出门之际,院外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叩门声。
白霁云眉头一皱,神识扫过,发现门外站着一名身穿素白长袍、袖口绣着星辰拱月图案的年轻修士,修为在金丹中期,神色恭敬,手中捧着一份鎏金的请柬。
“监天司?”白霁云心中一凛,禹京的统治机构之一,他们为何会找上门?是因为自己入城时的登记?还是因为…之前探查那小屋时留下了痕迹?
他不动声色地打开院门。
那白袍修士见到他,立刻躬身行礼,态度谦恭却不卑不亢:“晚辈监天司执星使,林风,见过白云舟前辈。冒昧打扰,奉司正之命,特来送上请柬。”
“请柬?”白霁云接过那份鎏金请柬,入手沉甸甸的,散发着淡淡的灵压。打开一看,上面以古朴的文字写着,邀请他于明日正午,前往城中“星枢塔”一叙,落款是“监天司司正,墨衡”。
监天司司正?星枢塔的最高掌控者?这等大人物为何会突然邀请自己这个刚入城的“海外散修”?
白霁云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不动声色:“不知墨司正相邀,所为何事?”
林风微微一笑:“晚辈只是奉命送帖,司正的心思,岂是我等能揣测。不过,司正言及,观前辈气息非凡,或对近日‘镜墟’异动及‘星流’之秘有所见解,故想请前辈前往一叙,或许能解前辈心中某些疑惑。”
镜墟异动?星流之秘?还提及“解惑”?
白霁云心中一震,对方话中有话,似乎意有所指!难道自己探查苏晚晴信号的事情已经被察觉?还是对方另有所图?
是陷阱?还是真的是一次机遇?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请柬,又想到怀中那残破笔记和“听雨楼”的线索,心中迅速权衡。
片刻后,他收起请柬,淡淡道:“既蒙墨司正相邀,白某明日定当准时赴约。”
无论如何,星枢塔,他都必须去一趟了。或许在那里,能找到更多的答案。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