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函静静地躺在桌上,那一行“社会组织代表”的字样,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深秋清晨的湖面,漾开一圈圈无声却锐利的涟漪。
阳光斜切过会议室的玻璃窗,在纸面上投下冷白的光斑,仿佛那几个字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灼烧着。
“这还用想吗?李总,你必须亲自去!”一个项目经理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的声音像烧红的铁条,带着灼热的激动,“这是在教育部大佬面前露脸的最好机会!我们做了这么多,总得让上面的人知道,领头人是谁!”他说话时,拳头紧握,指节泛白,袖口蹭到了桌沿的咖啡渍,留下一道模糊的印痕。
话音未落,资本对接的副总便冷冷开口,语调如金属般光滑而坚硬:“不妥。李总的身份太敏感,他一出面,别人首先看到的是启航资本的影子,会觉得我们商业目的性太强。”他轻轻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着冷光,“不如让林总去,她代表资本方,名正言顺,又能以女性企业家的柔和形象,中和掉一些商业上的锐气。”
会议室里,争论声此起彼伏,像一场骤然掀起的风暴。
空调低沉的嗡鸣被吞没在话语的激流中,有人拍桌,有人蹙眉,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苦香与躁动的气息。
李默始终没有说话。
他靠在椅背上,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哒、哒、哒,节奏缓慢而规律,像远处山寺的钟声。
每一次触碰都带着微弱的震颤,仿佛在测试某种看不见的频率。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穿透墙壁,落在某个遥远的坐标上:黄土高原的沟壑、风干的河床、一间低矮教室里漏光的屋顶。
突然,敲击声戛然而止。
“小周,把教师自治联盟的名单调出来。”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刀劈开了喧嚣。
众人一怔,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连空调的嗡鸣都似乎低了几分。
周敏迅速操作笔记本,投影屏幕“唰”地亮起,一面巨大的墙被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照片填满——那些脸庞大多黝黑、粗糙,笑容拘谨,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是从贫瘠土地里挣扎而出的野花。
李默站起身,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回响。
他走到屏幕前,目光如鹰隼扫过一张张面孔,最终停在一个角落——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有些拘谨的中年女人。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背景是黄土坡上的几间矮房。
“张素芬,甘肃,站点负责人。”他念出声,指尖轻轻点在她的照片上,动作近乎温柔,却像落下一记重锤,“让她去。”
死寂。
“李总……这……”最先提议李默出面的经理结巴起来,喉结上下滑动,“张老师……她,她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带着浓重的口音。这种场合,是不是太……”
“太真实了?”李默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锋,切割着每个人的侥幸与修饰,“我就是要让一个在山里教了十二年书,没拿过一天编制工资,连普通话都说不好的人去。我就是要让她去说真话,而不是派一个西装革履的人,去说一堆精心包装过的漂亮话。”
他的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钉入木板的铁钉:“我们不是去邀功的,是去递刀子的。这把刀,必须从最真实、最疼痛的地方刺进去。”
没人再敢反驳。
窗外的风忽然卷起一片落叶,拍打在玻璃上,又悄然滑落。
那一夜,周敏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台灯的暖光洒在张素芬布满裂口的手上,她粗糙的指腹一遍遍摩挲着桌角,像是在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坐在北京的写字楼里。
周敏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听她讲:“张老师,你忘掉这次是要去北京,忘掉下面坐着多大的领导。你就想,你是怎么用废旧轮胎垒成花坛,在里面种上土豆和白菜,教孩子们认识几何图形的?你就想,那些外出打工的父母寄回来的信,你是怎么带着孩子们逐字逐句地读,把它们变成最好的作文素材的?”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握紧张素芬的手,能感受到那掌心的老茧和微微的颤抖。
“记住,你不是去汇报工作的,你是去告诉他们,一个没有编制、差点被清退的乡村老师,是怎么靠着自己摸索的办法,把四十七个孩子,一个不少地送出那座大山的。”
出发前夜,张素芬坐在床边,手指一遍遍抚过那本已被翻得卷了边的《乡土化教学指南》。
纸页泛黄,边角起毛,书脊几乎要裂开。
她低头看着书里熟悉的案例——用苞米粒学算术,用山歌的调子记古诗,眼泪终于无声滑落,砸在书页上,发出轻微的“啪”声。
“这书上写的……哪里是方法,这写的……都是我们的命啊。”她的声音哽咽,带着西北的沙哑与湿润,像风吹过干涸的河床。
李默也没有闲着。
他授意周敏的团队,将共造集团过去三年在全国三百多个站点积累的“健康-教育联动”数据,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梳理。
他们筛选出五组最具冲击力和政策说服力的数据链条,制作成了简洁明了的动态图表。
第一组:寄生虫感染率从45%下降到3%后,当地小学的平均辍学率下降了整整七个百分点。
第二组:保证每个孩子每天一个鸡蛋、一盒牛奶后,六个月内,学生的平均体能测试成绩提升了15%,课堂专注时间延长了近十分钟。
每一组数据背后,都是一个触目惊心的现实和一个可以被改变的未来。
李默亲自在图表的结尾,附上了一行醒目的大字,并让周敏打印出来,作为附件放在张素芬的发言材料后面。
那行字是:“这不是奇迹,是可复制的逻辑。”
与此同时,林诗雨已经提前抵达北京。
她没有去拜访任何部委领导,而是以一个投资人的身份,迅速联合了另外三家同样关注教育领域的中小企业,共同发起了一个名为“教育平权倡议联盟”的民间组织。
她利用自己的人脉,召开了一场小型但规格极高的媒体吹风会。
镁光灯闪烁如星河,快门声此起彼伏。
她站在聚光灯下,没有谈商业,没有谈回报,只讲了一个故事。
“当一个跟随父母来到城市的孩子,因为一纸户口而被公立学校拒之门外时,我们通常会说这个孩子是‘流动儿童’。但我想问,到底是谁在流动?是孩子,还是将他们排斥在外的冰冷制度?”
她顿了顿,声音沉静而有力,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当一个孩子因为没有资格上学而流落在街头,这不叫逃学,这是我们的社会,在亲手抛弃他。”
第二天,这句话被数家官媒转载。
标题被不约而同地改成了四个字——《被忽视的课堂》。
舆论的潮水,开始朝着他们期望的方向涌动。
座谈会当天,张素芬穿着周敏为她准备的最得体的一身衣服,站在了那个她做梦都想不到能站上的发言席。
她的手紧紧攥着发言稿的边缘,指节发白,手心渗出细密的汗,把纸张边缘浸出一圈微黄的印渍。
声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带着西北口音的尾音,像粗粝的砂纸擦过人心。
“我……我叫张素芬。我从来没想过,一个农村妇女,能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话。”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她就用这样一句最朴实的话开了头。
她讲起了山里的风,呼啸着卷起黄沙拍打窗户;讲起了孩子们沾满泥巴的脚丫子,踩在教室地板上留下的一个个小印子;讲起了用轮胎种的菜,讲起了打工父母的家书,信纸被孩子们翻了又翻,边角都磨出了毛边。
她甚至讲到自己因为说不好普通话,差点被督学检查组清退的窘迫——说到这儿,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脸颊泛红,可全场却陷入更深的寂静。
她说完后,会场一片死寂。
没有立刻响起的礼节性掌声,只有空气凝滞的沉重。
终于,一位头发花白的教育领域老专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鼓掌,掌心拍击声清脆而坚定。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掌声由稀疏变得雷鸣般响亮,像春雷滚过干涸的大地。
老专家眼眶泛红,对着主席台的方向大声说:“他们提交的材料我看了!数据逻辑清晰,成果真实可信!这不是在搞什么锦上添花的教育实验,同志们,他们是在为我们最薄弱的环节,救急啊!”
散会后,被特邀列席的陈志远快步找到李默,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他带回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会议刚结束,部里就开了个碰头会,初步决定,要牵头成立一个‘流动儿童教育协同办公室’,专门解决这类系统性问题。首任主任的人选,正在紧急考察中。”
陈志远压低声音,凑到李默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而共造教育的联系方式,已经被放在了候选名单的第一行。”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默的脑海中,那久违的金色光芒最后一次剧烈闪烁,系统界面弹出了全新的篇章。
【主线任务4-1开启:让制度流动起来】
【任务奖励:政策模拟推演沙盘(可预演政策在不同区域、不同条件下的落地效果及连锁反应)】
【任务提示:这一次,你不仅要适应规则,还要参与书写它。】
李默站在启航公司新总部的工地上,脚下是松软的泥土,鞋底沾着湿润的泥块。
远处,巨大的塔吊正缓缓吊起一截钢梁,金属摩擦声在风中回荡,像一首未完成的进行曲。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未封顶的建筑骨架下。
他望着那座正在拔地而起的建筑,又望向被晚霞染红的天际线,轻声说道:“风,终于吹到我们想要的方向了。”
胜利的喜悦如同醇酒,让人微醺。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很快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
夜幕已经降临,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来电显示上,跳动着两个字——陈志远。
李默看着那个名字,脸上的轻松神色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风从工地吹过,卷起几片碎纸,掠过他的裤脚。
他知道,真正的牌局,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