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库房内,刺鼻的电焊弧光在黑暗中炸开,像一道道银蛇狂舞,映得墙壁上的粉笔排期表忽明忽暗,仿佛战时指挥图。
金属切割的焦糊味浓烈呛鼻,混着铁屑灼烧后的腥气,在空气中翻滚。
焊枪喷吐的蓝焰“滋啦”作响,每一次触碰钢板都迸出细碎火星,如夏夜流萤四散飞溅。
李默站在角落,指尖传来地面轻微的震颤——那是Yq-3型切割机在低吼,是这寂静夜里最有力的心跳。
这味道、这声音、这热度,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像战鼓擂动,激得他血液奔涌,心跳如锤。
墙壁上,一张用粉笔画出的巨大生产排期表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线条粗粝却清晰,每一道箭头都指向未来的明天。
旁边贴着几张打印的质量标准卡,纸张边缘已被油污浸得发黄,上面的条款细致到焊缝宽度和打磨光滑度,字迹被反复摩挲,泛着微光。
这里,就是他的战场。
“大力,稳住!焊枪再往下压零点五毫米,电流调小一档,你这不是砌墙,是绣花!”老陈头中气十足的吼声穿透机器轰鸣,像一把铁锤砸进嘈杂的声浪中,清晰得不容忽视。
被称作大力的壮汉,是原锅炉厂的焊工张大力。
他膀大腰圆,此刻却佝偻着背,手臂因长时间悬停而微微颤抖。
焊枪在他手中像一匹烈马,稍有不慎便会失控。
豆大的汗珠从他鬓角滚落,顺着脸颊滑下,在下巴处凝聚,最终“啪”地一声砸在滚烫的钢板上,瞬间化作一缕白烟,发出“嗤”的轻响。
那股热气甚至烫到了李默裸露的手腕,让他下意识缩了缩手。
旁边,原农机厂的装配工李卫国正蹲在地上,左手握着卡尺,右手轻轻抚过铁艺花架的接缝。
他的指尖能感知到微米级的起伏,眉头因一丝不平而皱起,随即又舒展开来。
他嘴里还叼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神情专注得仿佛在组装一台精密的发动机,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这两人都是下岗潮中的失业者,空有一身手艺却无处施展。
当他们看到李默用一个学生的身份,硬是从孙瘸子嘴里抢下第一单,并且真的拿出真金白银招人时,那份被压抑许久的匠人尊严被点燃了。
老陈头更是分文不取,每天背着手过来,名为“指导”,实为这个草台班子的技术总监。
“老陈叔,大力哥,卫国哥,辛苦了,先歇歇喝口水。”李默递上几瓶冰镇汽水,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滑落,凉意渗入掌心。
这是他特意跑去镇上买的。
老陈头摆摆手,眼睛却没离开张大力的焊缝:“歇什么?手艺活,一天不练手就生!这活儿干得……还行,比昨天强。”
得到一句“还行”的评价,张大力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像个孩子,连额头的汗都仿佛亮了几分。
就在这时,李默的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叮!团队建设模块检测中……】
【团队核心成员:4\/4(已达标)】
【任务目标:订单完成量(1\/3),严重滞后!】
【警告:若七日内无法获得新订单,宿主将被判定为创业失败,系统将自动解绑!】
李默的心猛地一沉,像一块铅坠入深井。
团队是有了,可光有人,没有订单,就等于一辆没有汽油的汽车。
他太清楚孙瘸子那种地头蛇的手段了,王建国那一单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孙瘸子必然已经反应过来,一场无声的封杀,正在悄然逼近。
果不其然,第二天李默拿着现金去县里最大的建材店采购角钢时,就吃了闭门羹。
“小李啊,真不是哥不卖给你。”店主老王递给他一根烟,指尖微微发抖,满脸苦涩,“孙瘸子发话了,整个县城的建材行,谁敢给你供一根钢筋,他就带人来‘装修’铺子。我这小本买卖,经不起折腾啊。”
李默没有愤怒,也没有争辩,只是平静地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火星熄灭的瞬间,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他从包里拿出第一单的合同,以及王建国亲笔签字的验收单,推到老王面前。
“王老板,这是我第一单的凭证,货款两清,客户满意。”李默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孙瘸子能威胁你,是因为他觉得我是一阵风,刮过就没了。但我告诉你,我不是。”
他顿了顿,直视着老王的眼睛:“我知道你怕事。这样,我也不让你为难。这批角钢,我全款现结,并且在市场价的基础上,再给你加两成的利润。就当……我买你的一个胆量。”
两成利润!
还是现结!
老王的心脏狠狠地抽动了一下,喉结上下滑动,像是吞下了一口滚烫的铁块。
做生意,求的就是利。
孙瘸子的威胁是风险,但李默给出的,却是实实在在的、远超常规的利润!
他犹豫了足足一分钟,最后咬了咬牙:“妈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今晚八点,铺子后面的巷子,你带车来,我给你装货!钱货两清,出了巷子口,就跟我没关系了!”
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滴落下来。
当李默和张大力开着借来的三轮车,将最后一捆角钢搬上车时,巷子口突然亮起了刺眼的车灯,几道人影堵住了去路。
为首的,正是脸上带着狞笑的孙瘸子。
“好啊!一个敢卖,一个敢买!非法经营,偷税漏税,人赃并获!”孙瘸子嚣张地一挥手,身后几个小混混立刻围了上来,作势要扣车,“把车和货都给我留下,跟我们去工商局走一趟!”
张大力血气上涌,抄起一根钢管就要上前。
李默却一把按住了他,手掌宽厚而坚定,掌心还带着夜风的凉意。
他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黑色物体,按下了播放键。
“……谁敢给你供一根钢筋,他就带人来‘装修’铺子……”
录音笔里,清晰地传出了白天建材店老板老王的声音,紧接着,是李默自己的声音:“您刚才说‘谁供货就砸店’,这算不算商业胁迫?”
孙瘸子的脸色瞬间从得意变成了猪肝色!
他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周围闻声而来的街坊邻居顿时一片哗然,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孙瘸子身上。
“原来是他在背后搞鬼,威胁人家不让做生意!”
“这不就是市场恶霸吗?太不是东西了!”
就在孙瘸子进退两难之际,一个清亮的女声穿透了人群:“都围在这里干什么?聚众闹事吗?”
苏晓芸穿着社区的制服,手里拿着个巡查记录本,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她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双方,最后落在孙瘸子身上,眉头一皱:“孙老板,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有没有营业执照,那是工商部门管的事。但你威胁其他商户,扰乱市场秩序,这可是我们社区联防队要管的治安案件。”
说着,她竟真的拿起了挂在胸前的对讲机,作势就要呼叫联防队。
孙瘸子心里一哆嗦。
他可以横,但不敢跟官方的人硬碰硬,尤其苏晓芸这个女干部,出了名的难缠。
今天这事要是闹大了,他讨不到半点好。
“行!你们行!”他恶狠狠地瞪了李默一眼,又看了一眼苏晓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山不转水转,你们走不了远!”说罢,带着手下灰溜溜地钻进车里,狼狈离去。
危机解除,李默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第二天,建材市场的公告栏上,一张崭新的广告格外引人注目——“青阳学生创业工坊,专业承接各类铁艺、不锈钢制品加工。质保三年,价格透明,童叟无欺!”
广告下方,还附上了一张苏晓芸所在街道社区开具的“青年创业帮扶对象”推荐函复印件。
这当然是李默连夜说服苏晓芸,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默许他使用的。
有了这层“官方”色彩的背书,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这块招牌一打出去,效果立竿见影。
当天下午,就有一家新开张的小餐馆老板找上门来,他需要一个定制尺寸的不锈钢排烟罩和后厨操作台。
这正是李默团队擅长的领域!
他立刻带着李卫国和张大力上门,现场测量,画出图纸。
回到库房,老陈头亲自坐镇,指导他们用那台宝贝一样的Yq-3型切割机,配合临时赶制出来的模具,进行精确加工。
焊接、打磨、抛光……每一个环节,都凝聚着老匠人的经验和年轻人的拼劲。
三天后,当一套光可鉴人、接缝平滑得如同整体铸造的排烟罩和操作台送到餐馆时,老板围着设备转了好几圈,用手反复摩挲着光滑的边角,指尖传来冰凉而细腻的触感,最后激动地一拍大腿:“漂亮!这活儿干得,比市里那些大厂出来的还精细!钱我马上结!”
【叮!订单完成量:2\/3。任务进度推进!】
系统的提示音,此刻听来悦耳无比。
夜深了,废弃库房里依旧灯火通明。
赶完餐馆的活,团队没有休息,又开始为下一个潜在的订单做准备,预先加工一些标准尺寸的铁艺护栏。
机器的轰鸣声,工人们互相配合的呼喝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厂区外一处阴暗的角落里,孙瘸子死死地盯着那片光亮,手中的香烟被捏得变了形,烟丝从破裂的滤嘴中漏出,散在鞋面上。
他原本的计划是,等夜深人静,一把火点了这个破厂房,一了百了。
可就在他即将行动时,一阵熟悉的训话声顺着风飘了出来。
“张大力,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焊接不是使蛮力,是控制!控制精度!手要稳,心要静!李默那小子说得对,我们下岗,不是我们这身手艺不行,是时代变了!现在有机会让我们重新捡起来,就得拿出当年在厂里评八级工的劲头来!不然,就真成了一堆废铁!”
这声音……这腔调……
孙瘸子浑身剧烈一震,像是被闪电劈中!
他不会听错,这个声音,是当年红星机械厂所有钳工焊工都要尊称一声“师傅”的技术大拿——陈广发,老陈头!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早就退休回乡下养老了吗?
孙瘸子猛然醒悟过来。
他一直以为李默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学生,现在才明白,这小子的背后,竟然站着一位真正的“老匠人”!
有老陈头这种泰山北斗级的人物坐镇,技术上他们根本就是碾压自己手下那帮只会蛮干的混混。
难怪……难怪他们能做出那么漂亮的活儿!
放火?
烧了设备,他们可以再买。
但只要老陈头在,这个“青阳学生创业工坊”的魂就在!
孙瘸子慢慢地收回了准备掏打火机的手,眼神中的疯狂逐渐被一种更阴冷的算计所取代。
“好……好啊……手艺人帮着手艺人,是吧?”他咬牙切齿地低语,缓缓向后退去,隐入更深的黑暗中,“我动不了你的手艺,我就断你的根!无证经营,非法办厂……我就不信,没人能治得了你们!”
他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借着远处微弱的灯光,在烟盒的白纸板上,用指甲划出了一行字:匿名举报,xx区废弃库房,无证设厂,安全隐患……
一行行字迹潦草而狰狞,如同他此刻翻涌着杀意的眼神。
库房内,李默刚刚给大家分发完夜宵,热气腾腾的包子和紫菜汤驱散了深夜的寒意。
“大家加把劲,等把学校那批护栏的单子拿下来,我给大家伙儿都换上新的劳保鞋!”李默笑着宣布。
“好!”张大力和李卫国齐声应和,干劲更足了。
老陈头看着这几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浑浊的眼睛里也泛起了久违的光彩。
他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自己刚进厂时那火热的年代。
夜色渐深,机器的轰鸣声渐渐停歇,只剩下冷却的风扇还在嗡嗡作响,像一首工业时代的催眠曲,预示着一个充满希望的黎明。
所有人都不知道,一张淬着毒液的举报信,已经悄然上路,正朝着他们而来。
而一场真正的风暴,将在破晓时分,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向这个刚刚燃起星火的梦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