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年前……祂还不是如今这般只是一缕残存于诅咒中的破碎意识。
那时的祂是真正的邪神,是灾祸与毁灭的化身,艾拉的名讳能令众生战栗。
祂回应信徒的召唤,并非出于信仰,而是源于规则与…一种祂当时无法理解的好奇。
那个召唤祂的教派,献上了一个祭品。
一个人类女子。
她并不特别美丽,至少在人类的标准里或许只是清秀,远远比不上赛莲可爱的容貌。
甚至那人比之赛莲更加地木讷,因为在被绑上祭坛时,她没有哭喊,只是用一双清澈却空洞的眼睛,静静望着混沌的天空,似乎在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那个愚蠢女人的村庄因饥荒而将她献出,祈求祂的“恩赐”——一场毁灭性的暴雨,好将瘟疫带走,哪怕同时会带走更多生命。
当时的艾拉,只觉得这交易无趣,但出于神明的规则,祂还是准备降世,并打算如约引发山火,通过那些人类最不希望的方式来实现他们的愿望,然后收割这个可怜的灵魂。
一个看起来还算纯净的灵魂,或许可以收藏起来,点缀祂的神国。
然而,仪式未及完成,一道身影以摧枯拉朽之势闯入。
那是力量层级近乎规则本身的存在,一个自称为大贤者阿尔图罗的灰发女子。
没有惊天动地的漫长战斗,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抗。
阿尔图罗的出现,如同炽阳降临冰原。
她甚至没有多看祭坛上的女子一眼,只是轻笑着抬手,指尖流淌出的并非毁灭性的能量,而是某种更恐怖的、近乎“否定”与“抹除”的绝对法则之力。
艾拉降临于世的大部分神识,在那股力量面前,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如同被阳光直射的阴影,瞬间蒸发、消散。
那不是击败,那是从存在层面进行的彻底抹杀。
艾拉的本体在神界遭受重创,发出痛苦的咆哮,但祂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
蝼蚁竟有如此力量?!竟能如此轻易地…抹去祂的一部分?
祂被迫退回神界深处,力量暴跌,怒火滔天,但更让祂心神不宁的,是那个祭品女子最后望向虚空的眼神。
悲伤,迷茫,就像是一只...失去了家的小羊。
艾拉开始无法控制地透过时空缝隙观察那个女子。
祂看到她被村庄驱逐,看到她笨拙地在世间求生,一次次被骗,一次次受伤,但是眼神却依旧保持着那种奇特的、空洞的清澈。
祂看到她后来遇到了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愚钝的男人。
男人对她很好,那种好,是艾拉无法理解的——不是为了索取,不是出于敬畏,只是一种简单的、温暖的陪伴。
祂看到她嫁给了那个男人,为他生儿育女,过着清贫却……平静的生活。
祂看到她脸上渐渐有了祂从未见过的、称之为“笑容”的东西。
最初,艾拉告诉自己,这只是对“未完成收藏”的执念。
艾拉愤怒,觉得那个渺小的人类女子玷污了祂所看中的藏品——尽管这个‘藏品’根本无需在意艾拉的看法。
祂发誓恢复力量后,一定要去把她夺回来,将她囚禁在祂的神国,只属于祂。
年复一年,艾拉看着她衰老,看着她鬓角染霜,看着她儿女绕膝。
那股愤怒渐渐变成了某种酸涩的、陌生的焦躁。
直到那一天。
祂看到她躺在简陋的病榻上,生命如风中残烛。
她的儿女在床边低声哭泣,她的丈夫,那个同样衰老的男人,紧紧握着她的手,浑浊的眼里满是泪水。
那一刻,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用尽最后力气,望向虚空,望向祂窥探的方向。
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没有恐惧,没有怨恨,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解脱般的…歉意,或是告别?
艾拉分辨不出来,因为祂根本就不懂人类的情感。
然后,她的灵魂消散了,归于艾拉无法触及的轮回。
就在那一刻,艾拉感觉到自己永恒不朽、本应冰冷坚硬的神格,传来一声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碎裂声。
那是在自身力量受损后,紧接着产生了某种更本质的规则崩坏所发出的声音。
祂,一个以毁灭和负面情绪为食的邪神,竟然因为一个渺小人类的死亡,体会到了…“悲伤”?
荒谬而可笑。
但祂无法否认那股撕裂神魂般的痛楚。
神明本应无情,一旦动情,神格便有了无法弥补的裂隙。
祂这才后知后觉地、痛苦地明白,百余年前那次失败的仪式,祂想收藏的,或许从来不是她的灵魂,而是…那个清澈如天边白云的女孩子本身。
只是艾拉愚蠢地用了百年,才懵懂地意识到那是什么。
而意识到的那一刻,便是永失。
这份迟来的“爱”,伴随着对阿尔图罗那绝对力量的恐惧,以及对自身神格裂隙的恐慌,成为了祂永恒的痛苦根源。
百年时光流逝,祂的本体因那次重创和神格裂隙而陷入长久的混乱与沉睡。
可是祂的信徒们并未死心。
而神明,即便是不情愿的邪神,也受制于古老的法则…被召唤,就必须降世。
于是,当祂再次被强烈的召唤惊醒时,看到的是几乎与百余年前一模一样的祭坛,以及祭坛上,那个有着同样粉色头发、同样木讷神情、同样被身边人背叛利用的少女——赛莲·切尔维。
讽刺的是,赛莲和她那愚蠢的养父母,所信仰的、祈求带来死亡的神明,正是祂自己,邪神艾拉。
这是命运的轮回吗?
艾拉这份被主意识所压制的人类情感不由得悲戚了起来。
祂将凭依于赛莲之身,焚毁她的灵魂与肉体,以完备之姿真正降临世间。
在意识被强行拉入现世漩涡的那一刻,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仅是对阿尔图罗可能再次出现的恐惧,更是对即将发生的、无法阻止的悲剧的恐惧——祂又要亲手毁掉这个…与祂记忆中那点微弱却唯一的光芒如此相似的少女?
这份唯一且些微的错误情感在降临的那一瞬间疯了一样,成为了涌进赛莲身体的第一份邪神力量。
至少...至少祂可以一瞬间杀死这个少女,不让她忍受后续的痛苦。
但就在那一刻...
那个叫安格尔·亚尔维斯的小子。
以及那个戴着巨大巫师帽、气息让祂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的灰发少女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