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阁内,墨老的笔锋在宣纸上流畅地滑动,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轻柔而富有韵律。
门外巷子里那压抑的呻吟和拖拽声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雨幕中,仿佛那三个不速之客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一丝属于那三人的暴戾能量残渣,以及陈默内心翻腾未息的惊涛骇浪,证明着方才那短暂而震撼的交锋。
陈默站在原地,身体依旧有些僵硬。
墨老那引动文字、驾驭规则的手段,彻底颠覆了他对“力量”的认知。
那不是蛮力的征服,而是道理的碾压,是秩序的彰显,带着一种近乎于“道”的威严与宏大。
他看着墨老沉静书写的背影,那股浩瀚如海的气息已经彻底收敛,重新变回那个看似普通的儒雅老者。
但陈默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蕴藏着何等深不可测的底蕴。
许久,墨老写完最后一个字,轻轻搁笔。他没有回头,却仿佛背后长着眼睛,平和地开口,声音打破了书阁内凝固的寂静:
“看来,你心中有很多疑问。”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震撼中冷静下来。
他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墨老显然已经注意到了他的特殊,并且似乎并无恶意,甚至在他两次暗中出手时,还流露出了一丝默许乃至赞许。
他上前几步,走到书桌前,对着墨老的背影,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礼。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出于礼貌的躬身,而是带着对前辈、对强者的由衷敬意。
“晚辈陈默,多谢前辈方才解围,以及……之前的包容。”
他指的是自己那两次微不足道,却终究是逾越了“静心阅览”规矩的小动作。
墨老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陈默身上,依旧深邃,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举手之劳,清理聒噪而已。至于你……”
他顿了顿,
“‘水’之道文,用得尚算灵巧,知进退,有分寸,不算逾矩。”
他果然早就看穿了一切!
甚至连自己动用的是“水”字符文都一清二楚!
陈默心头再震,同时也彻底确认,这位墨老,绝对是他目前遇到的、对道文了解最深的人,甚至可能超过了启蒙老师梁老。
他不再犹豫,直接问出了心中盘旋已久的核心问题:
“前辈慧眼。晚辈机缘巧合,初涉道文之路,内心常有迷惘。不知这道文之力,究竟是何存在?世间如我这般者,又有多少?”
墨老闻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他走到一旁的红泥小炉边,提起咕嘟冒泡的铜壶,不疾不徐地沏了两杯清茶,将其中一杯推向陈默。
茶香袅袅,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道文之路啊……”
墨老端起自己那杯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感慨,
“乃是以身心契合古之真言,洞悉并引动天地至理的法门。重悟性,根基,非大智慧、大毅力者不可成,更忌急功近利。你能懵懂入门,已是难得之机缘。”
他抿了一口清茶,继续道:
“至于世间传承,并非仅有道文一脉。流传至今,体系繁多,各有千秋,被知晓内情者统称为——‘七脉’。”
“七脉?”陈默屏息凝神,知道即将接触到这个世界真正的格局。
“不错。”墨老微微颔首,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
“有丹鼎一脉,注重金石草木,内外兼修,以求超凡脱俗,乃至长生久视;”
“有符箓一脉,借法天地,以符通神,擅引外力,驱邪缚魅,雷火随心;”
“有兵武一脉,锤炼己身如神兵,气血如龙,一力破万法,杀伐果决;”
“有御兽一脉,通晓生灵之性,可与异兽同心,借其天赋神通,纵横山林;”
“有卜算一脉,推演天机,洞察因果,于迷雾中寻一线生机,最是诡秘难测;”
“有灵治一脉,精通生机造化,活死人肉白骨或许夸张,但疗伤续命,安抚神魂,乃是各行皆愿交好之脉;”
“还有阵衍一脉,以天地为盘,万物为子,布阵结界,困敌杀伐,守护山门,奥妙无穷。”
墨老每说一脉,陈默心中的世界便开阔一分。他没想到,、竟然存在着如此多样而完整的超凡体系。
“那……道文属于哪一脉?”
陈默忍不住追问。
墨老放下茶杯,目光再次变得深邃:
“道文……极为特殊。它不专属于以上任何一脉,若硬要归类,可称之为‘悟道’一脉。它不重外物,不借外力,直指规则本源,根基最为扎实深厚,潜力亦可谓无穷。”
他话锋一转,看着陈默,语气带着一丝告诫:
“然,正因其直指本源,艰深晦涩,对悟性要求极高,进展往往最为缓慢。且初期缺乏有效的攻伐护身之能,易被其他体系轻视。你需有心理准备。”
陈默默然。
他回想起自己之前的战斗,确实多以周旋、智取为主,若非“知”字符文屡建奇功,单凭“水”和“不争”,确实难以正面抗衡强大的敌人。
墨老的话,如同冷水浇头,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但也更加坚定了他的道路。
根基深厚,潜力无穷。
这不正是他所追求的吗?
缓慢又如何?
他本就一无所有,何惧从头再来?
“多谢前辈指点迷津。”
陈默再次躬身,语气诚恳,
“晚辈明白了。道文本就非为争强斗胜,重在明心见性,护持己道。”
墨老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欣赏之色。
能在此刻保持清醒,不因道文的“劣势”而动摇,这份心性,确实适合走这条最为艰难的古拙之路。
“你能作此想,甚好。”
墨老微微颔首,
“道文之路,虽始于微末,然行至深处,未必不能……言出法随,与道合真。”
言出法随,与道合真!
这八个字,如同洪钟大吕,在陈默脑海中轰然回响,将他方才所见墨老那神乎其技的手段,与这条看似艰难的道路联系了起来,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虽布满荆棘、却通往无上境界的康庄大道!
心中的迷惘,在这一刻被驱散了大半。
前路依旧未知,但方向,已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