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清面圣的消息如檐角铜铃,在京城朱门绣户间激起细碎波澜。
众人窃窃私语其身世时才惊觉,这女子既是青州田间握犁耙的农户之女,亦是骁骑卫夏怀谦、新科进士夏怀谨的胞妹。
昔年姜府赏雪宴上,她执鎏金酒盏笑谈望圣上亲临指教,言犹在耳,今岁竟真入金銮殿,教满朝贵胄不得不将目光投向这耕读传家的寒门——能让圣上心生动容者,从来不是池中物。
一时间,夏家老宅铜环门扣被叩得发烫。
权贵们揣名帖、捧珍玩欲探圣意,偏夏家大门紧闭:怀谨每日随四大金刚谋官职早出晚归;怀谦拄拐躲进栖梧坞,称养伤需清静,竟带怀清在工地搭青布帐篷,与匠人同吃同住,任谁递帖都只回一句:泥腿子忙着和黄土地打交道,不接客。
你们倒是逍遥。童锦扬望着帐篷外粗陶饭桶与腌菜,见齐禹、姜毅夫妇等人竟在惬意野餐,语气酸得能拧出梅子汁。
怀清正用树枝在地上画水渠图,头也不抬地笑:童大人日理万机,怎有空羡我们清闲?
你们倒是逍遥。童锦扬望着栖梧坞帐篷外摆的粗陶饭桶、几碟腌菜,齐禹与姜毅几人竟是在暇意的野餐,语气里酸得能拧出梅子汁。
怀清正用树枝在地上画水渠图,头也不抬地笑:童大人日理万机,怎有空来羡我们的清闲?
童锦扬心里苦啊,“哎!一言难尽!”
北狄使团在京城闹得正凶,日日带着随从闯酒楼,吃完抹嘴便走,掌柜的稍一理论,就摔碗砸盘骂南人吝啬。
商家告到京兆尹处,那老头捋着胡子打哈哈,将皮球踢出去:这等小事,何不去鸿胪寺说道?
鸿胪寺卿,直接甩来一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议和期间?末了还叮嘱商家切勿失了上国体统。
但到底是没解决问题,外头商客都在骂他们鸿胪寺,他这鸿胪寺少卿也是难做。
最可气的是昨日议和宴,北狄三皇子青格勒手指各家女眷挑眉:我看这陈尚书家的小娘子不错,娶回去给本王牧马。
满座公卿捏紧茶盏,却无一人敢驳。
对付恶犬,不能惯着。怀清忽然将树枝折断,在图纸上画了个圈。
童锦扬眸子一亮,“愿闻其详!”实在是最近忙的焦头烂额了!
怀清也不拿乔,道:明日叫人在天街、定鼎门下都贴上告示,就说揽月阁感北狄使节万里赴会,盘缠匮乏,特备免费思乡宴,凡使团中人,每日卯时、午时、酉时三刻,使团中人可凭使节腰牌免费取食。”
“这……”不是助长他们气焰吗?童锦扬皱眉。
齐禹在一旁接话,“再教茶坊酒肆的掌柜见了他们,便作怜悯状叹一句北地苦寒,使节们怕是连马料钱都难凑,更是半年没尝过肉味了……
这招妙!童锦扬拍膝叫好,若他们不来,便是承认自己穷酸;若来了——
若来了,怀清冷笑:等他们真来白吃,咱便捧上账单笑言:我朝以礼待人,不知贵国可容我朝天兵在草原免费放牧?须得让全京城都知道,是谁去年跪在关外下降求饶的。
“妙哉!妙哉!”童锦扬闻言击节称快,匆匆来匆匆走,竟是连半口茶水都未喝。
三日后,京城贴满仗义疏财榜文,字里行间尽是体恤北狄苦寒善意。当使团昂首踏入揽月阁,二楼雅座传来嗤笑:瞧这皮袍补丁摞补丁,莫不是国库吃空了?掌柜捧食盒上前:思乡窝头,不够的话,天兵马料倒能匀几车。满厅哄笑。
使团首领马鞭甩在紫檀桌上,却在瞥见墙壁北狄贵客食不果腹,揽月阁特施粥饭的告示时,硬生生收力——闹起来,岂不是坐实靠南人施舍的笑话?这招以礼杀人妙极,既不违朝廷体面,又将使团架在舆论烤架上,纵是厚脸皮也难心安理得吃白食。
三日后,京城街巷果然贴满仗义疏财的黄纸榜文,字里行间皆是体恤北狄苦寒善意。
当北狄使团昂首踏入揽月阁时,二楼雅座忽然传来嗤笑:瞧这皮袍补丁摞补丁,莫不是把国库都吃空了?
满厅食客纷纷探头,只见掌柜捧着食盒笑盈盈上前:使节们请用,这是小店特备的思乡窝头,吃完若觉得不够,我朝地大物博,天兵的马料倒也能匀你们几车。
哄笑如潮水漫过雕梁画栋。
使团首领的马鞭地甩在紫檀桌面上,却在瞥见墙壁上北狄贵客食不果腹,揽月阁特施粥饭的告示时,硬生生收了力——这要是闹起来,传回漠北,岂不是坐实了靠南人施舍活命的笑话?
这招以礼杀人果然妙极——既不违朝廷体面,又将使团架在舆论的烤架上,纵是脸皮再厚,也难在众目睽睽下真把白食吃得心安理得。
暮色浸染栖梧坞时,怀清正借着油灯光擦水准仪。
远处传来童锦扬差人送来的消息,说使团今日只敢缩在驿馆啃干粮。
众人透过这场风波瞧得清楚:所谓邦交体面,从来不该是纵容无赖的借口。
她望着天际流云,忽然想起爸爸教她犁地时说的话:苗子要护,杂草得拔。
这世道,从来不怕真小人,就怕拿体面作刀的伪君子。
有些刺,总得有人拔;有些脸,总得有人撕;有些坎,总得有人踩在泥里,才叫后来人知道——天朝上国的体面,是铁犁耕出来的,不是惯出来的。
正如众人眼底的火光——这世道,从来不怕明火执仗的敌,就怕拿体面当幌子的贼。
管你是金枝玉叶还是胡马弯刀,挡了百姓的路,就得被翻到泥里去。
毕竟,天朝上国的体面,从来不是靠赔笑脸赔来的,是万千的泥腿子,一犁一耙耕出来的;是万千的将士,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好好好!惠安帝听闻此事时,外头已风平浪静,不愧是我大明子弟,连农家女都懂得维护皇朝威仪!
袁德盛附和:老奴听说,青格勒脸都气青了!
袁德盛说完,惠安帝就笑了,而且还是朗朗大笑,震得廊前的鹊鸟闻声惊飞。
“青格勒一向自视甚高,被怀清这丫头这么一激,没动粗还算好的!”
“揽月阁的掌柜还巴不得呢,说是怀清姑娘说,要是北狄敢动手,他们就敢将此事传得人尽皆知!”袁德盛一向精乖,见惠安帝爱听,就多说几句。
惠安帝一听,赞道,“确实,为这几口饭食确实丢不起人!要说,这丫头怎么想得出来?”
“据说,怀清姑娘在村里就用这法子治刁妇!”
“治大国若烹小鲜!这丫头倒是看得通透!”
袁德盛低眉不语,这话圣上说得,他说不得。
惠安帝说着话,将目光移向殿外,夕阳将飞檐斗拱镀上暖金。
正如这世道万千泥腿子、万千将士用犁耙与刀枪耕打出来的体面——从来不是赔笑脸赔来的,而是寸土不让的风骨,是明火执仗时敢亮刃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