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如墨的黑暗吞噬了整个山林,唯有手中狼眼手电射出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劈开前方纠缠的藤蔓与低垂的枝桠,在湿滑的腐殖层和嶙峋怪石间投下摇曳不定、鬼影般的光斑。空气湿冷得能拧出水来,混合着泥土腥气、植物腐烂的甜腻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铁锈味,紧紧包裹着每一个人。
丁逍遥打头,每一步都踏得极其谨慎,背负着萧断岳的重量让他呼吸粗重,额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林间凝结的露水。萧断岳依旧深度昏迷,脸色在电筒光下泛着死灰,只有胸口那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证明生命尚未离他而去。
罗青衣和云梦谣一左一右搀扶着林闻枢。林闻枢的尸毒虽被云梦谣以苗疆秘药暂时压制,但一条手臂自肘部以下仍是骇人的乌黑色,皮肤紧绷如同覆盖了一层黑釉,冰冷且僵硬,使得他大半边身子使不上力,几乎是被两女架着前行。他的额角不断渗出虚汗,牙关紧咬,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唯有眼中那簇未曾熄灭的求生火焰,显示着他坚韧的意志。
玄尘子手持一根临时砍削的木杖,走在队伍中段,道袍下摆早已被露水与泥泞浸透,紧贴在小腿上。他面色沉凝,不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手指快速掐算,为队伍指引着相对安全的方向。陆知简紧跟其后,这位活百科全书此刻也显得有些狼狈,眼镜上沾满了水汽,他一边艰难跋涉,一边努力辨识着周围植物的种类和岩石的纹理,试图确定他们此刻的大致方位。
断后的金万贯和公输铭压力最大。金万贯那肥胖的身体在这种环境中移动格外吃力,呼哧带喘,汗水浸透了他价值不菲的冲锋衣,但他手中的强光手电和警惕的目光始终扫视着后方与侧翼,不敢有丝毫松懈。公输铭则显得异常沉默,这个平日里灵动机敏的少年,此刻小脸煞白,紧抿着嘴唇,手中紧紧攥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耳朵不时微微抖动,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异响。
逃离第七局营地已超过六个小时,他们不敢走官道,甚至不敢靠近任何看似有人烟的小路,只能在这片仿佛无穷无尽的原始密林中艰难穿行。疲惫、伤痛、饥饿以及对未知追兵的恐惧,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一个人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停……停一下……”林闻枢终于支撑不住,虚弱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我……我需要喘口气……”
丁逍遥闻声停下脚步,借着电筒光扫视四周。这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斜坡,几块巨大的黑色岩石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地,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背风的凹陷。岩石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摸上去冰冷湿滑。
“就在这里休息十分钟。”丁逍遥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小心翼翼地将萧断岳从背上放下,让他靠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旁。罗青衣立刻上前,再次检查萧断岳的脉搏和瞳孔,眉头紧锁。
云梦谣则扶着林闻枢坐下,从随身的小药囊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朱红色的药丸塞进他嘴里。“含着,别吞下去,能暂时镇痛,吊住元气。”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细致。
金万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靠着岩石大口喘气,从背包侧袋摸出水壶,却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他懊恼地骂了一句,将水壶扔在一旁。
“省点力气吧,金爷。”陆知简抹了把脸上的水汽,环顾四周,“这林子邪性,植被茂密得不正常,地下水位应该很浅,但刚才路过几条石缝,里面的水都带着那股子铁锈味,恐怕不能直接饮用。”
玄尘子走到丁逍遥身边,低声道:“丁小友,此地阴气颇重,虽暂可藏身,却非久留之地。贫道观前方山势,似有‘白虎衔尸’之凶相,还需尽快穿过为妙。”
丁逍遥点了点头,揉了揉被背包带勒得生疼的肩膀,目光扫过疲惫不堪的同伴,最后落在昏迷的萧断岳和痛苦忍耐的林闻枢身上,心头如同压着千斤巨石。他从贴身内衣口袋里掏出那张神秘的皮地图,借着电筒光再次仔细审视。
地图绘制得极其简略,山川走势只用粗犷的线条勾勒,那个被标注为“隐峡”的峡谷位置模糊,旁边那个三足鸟的标记更是古拙难辨。这突如其来的线索,是希望,还是催命符?第七局那个山魈队长最后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们必须找到水源,还有食物。”丁逍遥沉声道,将地图小心收好,“老萧和闻枢撑不了多久。按照地图指向,‘隐峡’应该就在这片山脉的东北方向。等天色稍亮,我们就往那边走。”
“妈的,这回真是亏到姥姥家了。”金万贯有气无力地哀叹,“钱没捞着,还惹了一身骚,被官方盯上,现在更是困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他话音未落,一直沉默倾听的公输铭突然猛地抬起头,小脸上闪过一丝惊疑:“嘘!别说话!”
众人瞬间屏住呼吸。
密林中死一般的寂静。连之前偶尔还能听到的虫鸣此刻也彻底消失。只有风穿过高处的树梢,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一种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辨的声音,从他们来时的方向,透过浓密的林木,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嗒……嗒……嗒……
那声音很有节奏,不紧不慢,像是硬物敲击在岩石上的脆响,又夹杂着一点金属摩擦的涩感。在这漆黑寂静的山林中,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并且,正在由远及近!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不是野兽的脚步声,更不是风声!
是追兵?第七局的人这么快就追上来了?还是……这山林里,另有他“东西”?
丁逍遥猛地站起身,一把抄起放在身边的短柄工兵铲,低喝道:“灭灯!隐蔽!”
唰啦几声,所有手电瞬间熄灭。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潮水般瞬间吞没了所有人,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他们迅速依托几块巨岩,隐藏起身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那“嗒……嗒……嗒……”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几十米外,正不疾不徐地,朝着他们藏身的这片岩石区域而来。
黑暗中,丁逍遥握紧了工兵铲冰凉的木柄,手心里全是冷汗。他能感觉到身边罗青衣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也能听到云梦谣细微的、准备施蛊的窸窣声。
未知的威胁,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