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噬心蛊影肆虐的区域,队伍终于抵达了寨子中央。那栋最高的吊脚楼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由黑色石板铺就的圆形广场中央,如同墓碑。楼体完全由一种深黑色的木材搭建,饱经风霜却毫无腐朽迹象,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冰冷的露水。浓郁的幽绿光芒从二楼一扇雕花木窗后透出,如同巨兽沉睡的独眼。
之前引路的活尸们并未跟随进入广场,只是沉默地停留在广场边缘,如同忠诚的卫兵,将这里拱卫成一片独立的禁区。空气中那股混合腐臭与异香的气味在这里达到了顶点,几乎令人窒息,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更浓郁的、类似陈年药材和某种真菌的沉闷气息。
通往吊脚楼内部的,是一段陡峭的、同样由黑木制成的阶梯。丁逍遥示意众人稍等,自己则与状态稍好的萧断岳、林闻枢先行探查。
阶梯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来到二楼,面前是一扇虚掩着的、雕刻着无数扭曲虫蛇图案的木门。幽绿的光芒正是从门缝中渗出。
丁逍遥与萧断岳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深吸一口气,用盾牌小心地顶开了木门。
门内并非预想中蛊母的巢穴,而是一个极其宽敞、却杂乱得如同遭遇过洗劫的房间。这里更像是一个……古代的研究室或者收藏室。
靠墙立着数排高大的、同样由黑木制成的多宝架,但上面摆放的并非书籍古玩,而是一个个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容器——有陶罐、有瓦瓮、有玉盒、甚至还有剔透的水晶瓶。许多容器已经破损,里面空空如也,或者只剩下一些黑褐色的干涸残留物。少数完好的容器中,隐约可见一些形态诡异、早已僵死的虫豸或植物的标本,浸泡在浑浊的液体里。
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石台,石台上散落着各种研磨工具——石臼、玉杵、骨刀、铜筛,上面都沾染着早已发黑变硬的不明物质。石台一角,还堆放着几卷颜色发黄发黑、以竹简或某种兽皮制成的卷轴。
墙壁上则挂满了更多令人不适的东西——大幅的、绘制在兽皮或粗布上的人体经络图,但经络的走向被刻意扭曲,标注着各种闻所未闻的穴道和蛊虫寄生点位;一些风干了的、形态怪异的生物肢体;甚至还有几副完整的人类骨架,骨架的骨骼颜色呈现出不正常的青黑色,并且在一些关节和颅骨处,有着明显的、非自然的改造或增生痕迹!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陈年的血腥、药草和腐败有机物混合的刺鼻气味,比外面更加浓烈。
“这里……是古代蛊师研究蛊术的地方?”陆知简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虽然依旧虚弱,但学者的本能让他强打起精神,目光灼灼地扫视着房间内的一切。
罗青衣小心地检查着那些完好的容器和工具,脸色凝重:“这些工具和残留物……配置的都是极其霸道阴毒的蛊药,很多配方早已失传,或者说,是被正道所禁绝。”
公输铭则对那些卷轴产生了兴趣,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卷看似保存最完好的竹简,轻轻吹去上面的浮尘。竹简上的文字并非汉字,而是一种扭曲如虫爬的古老符号。
“是殓文的一种变体,”陆知简凑近仔细辨认,呼吸有些急促,“专门用于记载巫蛊秘术!这上面……提到了‘同心蛊’的炼制雏形……还有‘尸傀’的培育法……太惊人了!”
就在这时,林闻枢在房间角落一个被打翻的木箱旁,发现了几卷材质相对特殊、用某种韧性极强的黑色树皮鞣制而成的卷轴。这些卷轴似乎被特殊处理过,保存得相对完好。
“看看这个。”他将卷轴递给陆知简。
陆知简展开卷轴,上面的文字同样是那种虫爬殓文,但旁边还配有一些简陋的图示。他仔细研读起来,脸色随着阅读的深入而不断变幻,从震惊到恍然,再到深深的悲哀与凝重。
“怎么样?”丁逍遥问道。
陆知简放下卷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沙哑而沉重:“这上面记载的……是这座‘雾蛊尸寨’的起源,以及……‘蛊母’的真相。”
他指着卷轴上的图示和文字,缓缓解释道:“根据这上面的记载,大约在千余年前,此地先民为躲避一场席卷西南的灭族战乱和随之而来的恐怖瘟疫,在当时的部落大巫祝——也就是第一代‘蛊母’的带领下,迁入了这片与世隔绝的瘴疠之地。”
“为了在绝境中求生,延续族裔,这位大巫祝结合自古流传的巫蛊秘术,做下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她以自身为母体,培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同心蛊’,并让所有自愿的族人服用子蛊。子蛊并非为了控制,而是为了……连接。”
“连接?”众人不解。
“没错,”陆知简语气低沉,“通过同心蛊,将所有族人的意识、生命力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庞大的、共享的‘生命池’和‘意识网络’。这样,个体的伤病、衰老,可以通过网络分摊、延缓;个体的知识、经验,可以共享传承。他们以此对抗恶劣的环境、疾病,甚至……试图超越个体生命的极限,达到某种意义上的‘族群永生’。”
众人被这古老的、疯狂而悲壮的构想所震撼。
“那……外面的那些活尸……”金万贯颤声问。
陆知简脸上露出悲哀之色:“代价……这就是代价。卷轴上说,这种连接并非完美。随着时间推移,个体的意识在庞大的集体意识中会逐渐模糊、消融,最终失去自我,沦为集体意志操控下的傀儡,也就是我们看到的‘活尸’。他们的身体也因为蛊虫和共享生命力的异化,停止了正常的生老病死,变成了这种不生不死的状态。而作为网络核心和意识主导的‘蛊母’,则必须承担所有连接带来的精神负荷和生命消耗……”
他指向卷轴最后一部分,那里绘制着一个被无数丝线缠绕、与一株形态奇特的巨大菌蕈共生的人形图案。
“历代‘蛊母’在生命尽头,都会通过秘法与一种生长在寨子地脉核心的‘幽冥菌蕈’融合,以其庞大的生命力和特殊的灵性来维持整个意识网络的稳定,成为新的、更持久的‘核心’。外面那个召唤我们的……恐怕就是这样一个与菌蕈共生、承载了千年族裔集体意识的……非人存在。”
实验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真相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复杂,也更加悲凉。这并非一个单纯的邪恶巢穴,而是一个古老族群为了生存,走向扭曲“永生”的悲剧遗迹。
而他们这些闯入者,又该如何面对这样一个承载了无数灵魂、延续了千年执念的古老意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警戒的萧断岳,忽然指着房间另一侧一扇不起眼的、被帷幔半遮掩的小门,低声道:“那里……有声音。”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无数细丝蠕动、又带着液体滴落的黏腻声响,正从那扇小门后隐隐传来。
那里,似乎才是通往真正“蛊母”所在之处的最后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