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什库尔干的寒风与硝烟仿佛还黏在骨缝里,但我们已身处千里之外,内蒙古西部,巴丹吉林沙漠的边缘。
时间是三个月后。
那日峡谷绝境,凭借那场莫名而来的大地嗡鸣与一条隐秘石缝,我、玄尘子、云梦谣最终侥幸脱身,与先前分路、同样历经波折才摆脱追兵的萧断岳、金万贯、罗青衣、公输铭以及状态稍好的阿米尔老向导在沙漠边缘的一个小镇汇合。林闻枢与西路那位同伴,则彻底失去了消息,生死不明,成了我们心头一道无法愈合的创口。
陆知简留在了那片星陨之地,以身为契,与星辰地脉同呼吸。我们带出的,除了满身伤痕和沉重的记忆,便只有公输铭拼死护住的那本缺失了关键一页的古籍残卷,以及罗青衣凭借惊人记忆力默写补充的部分星图和数据。
这三个月,我们如同受伤的野兽,蛰伏在这座被风沙半掩的小镇,舔舐伤口,消化着塔什库尔干带来的巨大冲击与信息。公输铭和罗青衣几乎不眠不休,试图从那些古老的星图符号和陆知简最后传递出的零碎信息中,拼凑出更完整的真相,找到下一步的方向。
小镇只有一条像样的街道,两旁是低矮的、被日光晒得发白的土坯房。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沙土和烤馕的味道。白日的阳光毒辣,能将人晒脱皮,夜晚则气温骤降,寒气刺骨。
我们租住在一个废弃车马店的大院里,院子很大,足够我们各自活动而不引人注目。萧断岳的伤在罗青衣的精心调理下已好了大半,但胸口那几道狰狞的疤痕恐怕会伴随他一生。金万贯利用本地关系,弄到了一些基础的补给和几匹骆驼,为再次进入荒漠做准备。玄尘子每日观星望气,眉头却越锁越紧,只说西方煞气未散,恐有牵连。云梦谣的蛊虫似乎不太适应这极端干燥的环境,显得有些恹恹。阿米尔老向导的身体恢复得很慢,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会望着西边的沙漠出神,用塔吉克语念叨着“流动的黄金,沉睡的船”。
这天傍晚,夕阳将沙漠边缘染成一片血红色。公输铭突然兴奋地从他那间堆满纸张和工具的屋子里冲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刚刚拼接、临摹放大的星图。
“丁哥!罗姐!你们快来看!”
我们闻声围拢过去。那张星图与塔什库尔干的有所不同,线条更加柔和,星辰的标注也偏向于水系和沙丘的象征。在星图的一角,原本模糊不清的区域,被公输铭用特殊药水显影并结合陆知简曾提及的某个星官密语,还原出了一小片极其特殊的图案——
那并非星辰,而是一艘……船的轮廓!船身线条古朴,似乎是由某种巨大的木材雕刻而成,更诡异的是,这艘船并非航行在水上,而是倒映在沙海之中!在倒影船的旁边,用极其古老的蝌蚪文标注着两个字。
罗青衣仔细辨认,缓缓念出:“……沙舟?”
“沙海沉舟……”我心中一动,想起了阿米尔老向导那些含糊的呓语。
“不止如此,”公输铭激动地指着星图与一份现代巴丹吉林沙漠地图的叠合处,“你们看这个位置!根据星官定位法换算,这‘沙舟’标注的区域,就在巴丹吉林腹地,被称为‘死亡之海’的核心区域!而且,根据星象推算,大约在半个月后,也就是下个朔月之夜,那片区域会出现一种极其罕见的天象——‘海市蜃楼’,但古籍记载中,称之为‘沙海现真’!”
沙海沉舟?朔月现真?
这一切,似乎都与阿米尔老向导口中“流动的黄金,沉睡的船”隐隐对应。
“难道塔什库尔干的星官遗迹,与这巴丹吉林的沙舟,有什么联系?”金万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星陨铁棺……沙海沉舟……一个对应星辰宇宙,一个对应大漠黄沙……”
玄尘子凝视着星图,手指掐算:“沙为土之极,性燥而散。然物极必反,沙海深处,或有至阴汇聚之所。这沉舟……恐非善地。”
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的阿米尔老向导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望着我们手中的星图,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与恐惧。
“不要去……”他声音沙哑而急切,用生硬的汉语说道,“那船……是诅咒……是‘眠龙’的巢穴……惊醒了它……黄沙……会吞没一切……”
“眠龙?”萧断岳皱眉,“老爷子,你说清楚,什么眠龙?”
阿米尔却只是反复摇头,脸上布满恐惧,不再多说,转身颤巍巍地回了自己房间。
线索似乎清晰,却又蒙上了一层更厚的迷雾。沙海沉舟,朔月现真,还有那神秘的“眠龙”……
我们知道,短暂的蛰伏结束了。巴丹吉林沙漠的深处,那艘隐藏在星图中的倒影之舟,正等待着我们的到来。而这一次,等待我们的,将是与塔什库尔干截然不同的、属于大漠黄沙的诡秘与危险。
新的征程,就在这片无垠的沙海之上,悄然拉开了序幕。风,卷着沙粒,拍打着院门,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某种来自远古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