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已然微微泛起了鱼肚白,一丝清冷的晨光刺破黑暗,却带不来半点暖意。小乙仍如一尊没有灵魂的石像,直挺挺地跪在房间中央,一夜未动。双膝的痛楚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酸胀感。李四面沉如水,掐着腰坐在长凳上,熬了一夜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正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要在那粗糙的泥地上瞪出一条活路来。而陈华则像一只被困的野兽,双手抱头蹲在门口,焦躁地用后脑勺一下下撞着门框,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野兽般的呜咽。
“起来!”李四突然暴喝一声,猛地站起身,一脚踹在陈华的后腰上,“你给我看好其他几个犯人,我出去想想办法!”
陈华被踹得一个趔趄,一骨碌趴在地上,竟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死死抱住李四的小腿,声音带着哭腔,满是恐惧:“四叔!四叔你别走!你不会是要自己跑了吧?你不能丢下我们啊!”
“去你奶奶的!”李四又是一脚,将他甩开,“老子要是想跑,昨晚就跑了,还用等到现在?给我把人看死了,等我回来!”说罢,他头也不回地拉开院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
李四这一走,陈华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主心骨,但那句“等我回来”又让他从绝望中抓住了一根稻草。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满腔的恐惧和无处发泄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出口。他冲到小乙面前,狰狞地吼道:“你个没用的东西,还跪着等死吗?给我起来,滚去看好他们!”
小乙的身子剧烈地一颤,像是终于从噩梦中惊醒。他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了看陈华,然后默默地伸出手,擦了擦嘴角早已凝固成暗褐色的血痂。他试着站起来,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不听使唤,他咬着牙,用手撑着地,好不容易才扶着墙,一瘸一拐、歪歪扭扭地朝关押着其他囚犯的隔壁屋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久,院门“嘎吱”一声轻响,陈华如同惊弓之鸟,立刻从屋里冲了出去。院门口,李四的身影再次出现,他回来了。
“四叔!你可算回来了!”陈华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了李四身前。那是一个人,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污垢的乞丐,头发乱得如同鸟窝,眼神呆滞而畏缩,双手被一根粗麻绳反绑在身后,嘴里还塞着一块破布。
“快!把门插好!”李四压低了声音,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他拉着那个乞丐,却没有走向西屋,而是径直向院子另一头,朝那间早已人去楼空的东屋走去。
陈华不敢怠慢,赶紧跑过去将院门从里面死死插上,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去,把那几个犯人拴死了,确保他们动弹不得!”李四头也不回地吩咐,“然后再把那个没用的臭小子给我叫来!”
“是,是!”陈华连声应着,转身飞奔而去。他三下五除二地将另外三名囚犯用绳索牢牢困住,又一把薅住小乙的衣领,几乎是拖着他,直奔东屋。
小乙被拽得踉踉跄跄,脸上依旧是一片茫然。来到东屋,只见李四已经坐在桌边,而那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则蹲在墙角,惊恐地缩成一团。
“把门插好!”李四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小乙背过身,用颤抖的手将门栓插好。屋里光线顿时一暗,一股阴冷诡秘的气氛弥漫开来。他转过身,站得笔直,心却擂鼓般狂跳。
“你二人听好了。”李四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他们二人,语气低沉而冷酷,“姓柳的跑了,他家有钱有势,我们斗不过,眼下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自保!”他顿了顿,下巴朝着墙角的乞丐一扬:“这个人,是我刚从村口的破庙里找到的一个乞丐,无名无姓,无亲无故。待会把这个给他喝了,我们在这里再待一天,明天就说姓柳的路上病了,所以耽搁了,再继续赶路。”
说罢,李四从怀中掏出一个鸡蛋大小的蓝色瓷瓶,看也不看,一抬手就扔给了小乙。
“四叔,这……这是什么?”小乙下意识地接住瓷瓶,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一颤,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李四没有回答他,而是缓缓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一步步朝着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走去。那乞丐似乎预感到了危险,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只见李四走到他身后,趁其不备,手起如刀,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他的后颈上。那人连哼都未哼一声,便像一滩失去骨头的烂泥,软软地瘫倒在地。
“四叔,你这是干什么?!”陈华也看得心惊肉跳,失声问道。
“小乙,”李四转过身,冰冷的目光锁定在小乙脸上,“你手里拿的,叫噬心散。人吃了,死是死不了,但三魂七魄会丢了一半,变得疯疯癫癫,痴傻呆滞。姓柳的跑了,我们交不了人,只能拿他顶上!否则,我们三个,谁也别想活!”
“可……可是,他是个无辜之人啊……”小乙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几乎是哀求地看着李四,“我们不能……”
“可是什么?”李四厉声打断他,“他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民乞丐,送去北仓,还是饿死在路边,有什么分别?死不足惜!再说了,我们不是要他的命,是给他一条活路!把他送到北仓,每天干活还能混口饱饭吃,总比当个乞丐强!”
“四叔……这样……这样真的行吗?到了北仓,万一被查出来……”陈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既恐惧又带着一丝病态的希望,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然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李四黑着脸反问,“等到了北仓,我自有安排。负责核验犯人身份的老刘头,早年欠我一个人情,我与他有些交情。到时候我再把柳家给的那些银钱全都拿出来打点上下,买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北仓那地方就是个活死人墓,人送进去了,谁还管他是张三还是李四?找个机会,再把他弄死在矿上,此事便神不知鬼不觉,永无后患!”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小乙心上。他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握着瓷瓶的双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嘴唇也哆哆嗦嗦,牙齿不住地打颤。一个无辜的人,就要在他们手里变成一个疯子,最后再被无声无息地弄死。这个认知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
“动手!”李四见他不动,发出一声冰冷的呵斥。
小乙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依旧僵在原地,像被抽走了魂魄。
“你他娘的倒是动手啊!”陈华见状,也急红了眼,冲他咆哮起来,“你个废物!你想死,别拉着我们兄弟俩一起陪葬!”
可小乙仿佛被点了穴道,身体僵硬得好像一具干尸,任凭陈华如何叫骂,他都一动不动,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乞丐。
“没用的东西!”陈华怒骂一声,一把从他手中抢过那青色药瓶,粗暴地拔开瓶塞。他转过身,将那乞丐的身子翻过来,左手像铁钳一样捏住他的下巴,迫使其张开嘴,右手迅速将瓶中的药粉尽数灌了进去。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在府衙当差时,这种肮脏的手段没少用过。
小乙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乞丐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吞咽,他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崩塌了。他什么也没说,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件事,我们三人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李四阴沉的目光在二人脸上一一扫过,声音冷得掉渣,“谁要是敢走漏半点风声,别怪我李四心狠手辣。到时候,可不只是掉脑袋,那是抄家灭门的死罪,你们二位,好自为之!”
“听见没有,你个没用的东西!”陈华也转过头,指着小乙的鼻子骂道,“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睡得跟死猪一样,我们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真不知道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货!”
小乙仍旧没说话,眼神空洞,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好了,”李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去,把柳公子的那副枷锁拿来给他戴上。到了北仓,若有人问起脚镣为何没了,你二人只需一口咬定,是柳家花重金请了高明的匠人,在中途悄悄开了锁。到时候我把银钱打点到位,应该不会有人多问。”他又丢了一小块碎银子给陈华:“今日在此修整一天,你去镇上给这厮买一身干净的衣裳,再打点水来,给他好好洗个澡,别让人看出破绽。”
次日清晨,一行人再次上路,离开了这个让他们永生难忘的陈家村,继续向北而行。只是队伍中,那个曾经的柳公子,变成了一个眼神呆滞、嘴角流着涎水、被换上干净囚衣的“疯子”。阳光照在路上,可是三人却总感觉头顶上有一块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