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上中天,清辉如练,静静流淌过雕花木窗,在厢房的青石地板上铺陈开一片冷冽的银霜。
夏朗和衣躺在古朴厚重的柏木榻上,屏息凝神,耳中唯有山风过隙的微响与远处若有似无的松涛。
确认这独立小院万籁俱寂,正是离魂的绝佳时机,他心中默念:离魂!
灵台一片空明。
下一刻,意识如轻烟般抽离躯壳,一身素白如雪、纹路幽繁的无常官服已然加身。
为防万一,他这次特意戴上了那副提前准备的,只露出一双深邃眼眸的面具。
几乎就在夏朗魂魄离体的同一刹那,仅一墙之隔的静室内,正在蒲团上跌坐入定的白白子猛然睁开双眼!
他虽无法像夏朗般自由穿梭阴阳,但近百年的苦修,使他对灵魂层面的波动敏锐异常。
“这股气息……纯正、威严,带着地府特有的森然秩序与古老韵律!”老道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手掐固魂印诀,一道略显虚幻却凝实的元神自顶门飘然而出。
月光朦胧的庭院中,古柏苍劲的剪影之下,他果然见到了那位梦寐以求的身影。
皎洁无常服不染尘埃,面具下的目光清冷如九幽寒泉,周身自然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与神秘道韵,让整个院落的灵气都似乎变得更加温顺、有序。
“贫道……贫道白白子,叩见地府官人!”老道长的元神因极致的激动而微微震颤,近乎本能地便要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他穷尽一生追寻天道、探究阴阳奥秘,今日竟能亲眼得见地府正神,简直如同苦修者得见大道显化!
夏朗端着架子,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空灵而威严的回响,在这寂静的魂体空间内震荡:“白白子,尔修行不易,已窥门径,不必行此俗礼。”
白白子听闻这才恭敬起身,语气充满了难以抑制的荣幸与虔诚:“官人肯屈尊驾临贫道这简陋山观,实乃小观莫大荣光,贫道……贫道纵是即刻魂飞魄散,亦无憾矣!”
夏朗朗声评价,声音中带着一丝赞许:“上林观,确是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不愧是一处难得的洞天福地。你能在此守护,亦是功德。”
白白子受宠若惊:“官人过奖了。”
接下来,夏朗便将地府见闻中能透露的部分,诸如阴阳平衡的宏观法则、功德业力对个体轮回的影响、以及一些维护阴阳秩序的重要性,用玄奥的语言娓娓道来。
他刻意避开具体人事,只谈宏观规律。
白白子听得如痴如醉,时而因悟通某个关窍而激动得虚影闪烁,连连点头;
时而又因听到超越想象的玄奇设定而忍不住发出“啧啧”惊叹。
夏朗见状,索性结合自己穿梭两界的独特经历,信口拈来几句糅合了现代观念与古典玄学、听起来高深莫测的“道法真谛”,
如“阴阳非对立,乃互根互用”、
“执念可通幽冥,亦可障道心”云云。
白白子却如聆天籁,如获至宝,坚信这是上官在耗费心神点化自己,感激涕零之情溢于言表,元神的光芒都因激动而明亮了几分。
见火候已足,铺垫完成,夏朗趁机切入正题,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因职责所在,我时常需借用那名为夏朗的阳间身份行走,掩人耳目,处理一些涉及阴阳两界的棘手事务。此子心性尚可,算是可造之材。还望观主你能看在吾之薄面上,对他多加照拂,行个方便。”
白白子立刻心领神会,拍着胸脯保证:“我懂!我懂!上官放心!贫道必定暗中护持,将那位夏朗小友照顾得妥妥当当,绝不让凡尘俗务扰了上官的清修……呃,是公务!”他及时改口,态度恭谨无比。
夏朗面具下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继续加码,语气依旧淡然:“既如此,为方便往来,不如就在你这观中,为他设一间专属厢房。也省得我每次降临,还要耗费心神另寻僻静稳妥之处。”
“应当的!绝对应当的!”白白子忙不迭应下,心中甚至觉得这是上官对自己的信任和赏赐,“贫道明日便安排观内最幽静、灵气最充沛的‘听松小院’作为夏朗小友的专属居所!”
又交谈片刻,夏朗敏锐地察觉到白白子元神的波动渐趋剧烈,光芒也略显黯淡,知其已达极限,便适时中止,声音带着一丝关切:
“好了,你离魂已久,阳气消耗颇巨,久留于你修行无益。今夜便到此为止吧。”
白白子这才惊觉时间飞逝,虽意犹未尽,如同刚刚品尝到琼浆玉液却被打断,但也不敢有丝毫违逆,元神恭敬作揖行礼:
“哎,听官人一席真言,胜过贫道百年面壁苦修!贫道……受益匪浅,铭感五内,恭送官人!”
翌日清晨,夏朗在清脆的鸟鸣与氤氲的晨霭中自然醒来。
经过一夜在灵气充沛之地的深度安眠与灵魂的“出差”,他只觉周身舒泰,神清气爽,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信步走到小院中,对着云雾缭绕、青翠欲滴的远山伸了一个畅快淋漓的懒腰,
仿佛将胸中所有浊气尽数吐出,只觉天地疏阔,心境澄明平和。
夏朗不禁感慨道:“果然是个好地方啊!”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道士在勤加练习功法,“各个功夫了得啊!”
就在他沉浸在这份难得的宁静中时,倏地,他耳廓微动,敏锐地捕捉到身后极其细微、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我擦!有人!
夏朗迅速扭头看去,只见白白子观主正蹑手蹑脚地走近,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怕惊扰了某种神圣的存在。
见夏朗发现自己,老道长脸上立刻堆满近乎谄媚而又难掩敬畏的笑容,快步上前,
待走到夏朗跟前,他躬身施礼,语气比昨日更加恭敬:“哦,贵人您睡好了?山中简陋,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望海涵。贫道特意过来给您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