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图阿拉城的寒冬,比往年烈上三倍不止。
呼啸的北风卷着雪粒,似刀子一般,狠狠刮在毡房上,发出 “呜呜” 的鬼哭声。
连最厚的羊毛毡,都挡不住这彻骨的寒气。
努尔哈赤坐在主营的火塘边,手里攥着一块冻得能硌掉牙的兽肉。
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眼神阴鸷地扫过帐内的八旗贝勒。
火盆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众人脸上的愁容。
每个人的棉甲上都沾着雪,冻得硬邦邦的。
“今年雪太大,牧场被埋了半丈深,牲畜冻死了三成,粮仓里的粮食只够撑到开春!” 努尔哈赤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压抑的怒火。
“再不想办法扩大生存空间,开春后不用明军来打,我们自己就会饿死在这鬼地方!”
代善、黄台吉等贝勒纷纷低下头,没人敢接话。
这些年连年征战,后金虽占了抚顺、清河,却始终缺粮少衣。
冬天的生存难题,每年都像刀子架在脖子上。
“父汗!不如再攻一次抚顺!” 莽古尔泰性子最急,“腾” 地站起来,腰间的弯刀撞得甲胄叮当响。
“抚顺粮库充实,拿下了就能解燃眉之急!”
“糊涂!” 努尔哈赤狠狠瞪了他一眼,将手里的冻兽肉砸在地上。
“抚顺现在有熊廷弼的五千精兵把守,城防加了三倍厚的夯土,还挖了五丈宽的护城河!”
“上次我们攻了半个月,折了上千弟兄都没摸到城门,现在去就是送死!”
莽古尔泰脸涨得通红,悻悻地坐下,手还攥着刀柄,却不敢再说话。
帐帘被掀开,一阵寒风灌进来,吹得火盆火星乱飞。
李永芳裹紧身上打了补丁的棉甲,冻得鼻子通红,快步走到努尔哈赤面前 “扑通” 跪下。
“大汗!属下有要事禀报!”
李永芳原是明朝抚顺游击,投降后金后一直负责联络辽地明军,是努尔哈赤安插在辽地的重要棋子。
“说!” 努尔哈赤身体前倾,眼里闪过一丝期待。
他盼着能有运粮的消息。
“属下联络上了辽西的三个军镇千户,他们贪财,愿意暗中给我们送粮草!” 李永芳喘着粗气。
“可熊廷弼严密封锁了辽西到赫图阿拉的通道,设了七道关卡,每道都有火铳手和铁丝网,粮草根本运不过来!”
“那些千户怕被发现砍头,不敢冒险!”
努尔哈赤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重重拍在案上。
“熊廷弼这个硬骨头!真是我们后金的克星!”
他顿了顿,又问。
“辽东其他地方呢?有没有松动的机会?”
“没有!” 李永芳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绝望。
“熊廷弼上任后,杀了十几个通敌的明军百户,清理了我们的内应,现在辽地的明军军纪严得很,比以前难对付十倍!”
帐内的气氛更压抑了。
火塘里的柴火 “噼啪” 爆了一声,却没人在意。
粮草运不过来,生存的希望又少了一分。
“父汗,依儿臣看,熊廷弼虽难撼动,但他推的‘辽人守辽地’,或许能给我们留一线生机!” 黄台吉突然开口,语气沉稳,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
众人都看向他,连努尔哈赤也露出倾听的神色,往前凑了凑。
“熊廷弼让辽地百姓组织乡勇,自己守自己的土地,这说明明军兵力不足,只能靠本地人!” 黄台吉分析道。
“辽人跟明廷本就有仇 —— 万历年间加辽饷,多少辽人被逼得卖儿卖女?”
“只要我们不攻辽人的家乡,不抢他们的粮食,他们未必会真心帮明廷卖命!”
他顿了顿,继续道。
“要是‘辽人守辽地’推开了,熊廷弼肯定会减少从关内调兵,我们就能趁机休养生息,等开春雪化了,再去抢明廷的粮道!”
代善眼睛一亮,点头道。
“四贝勒说得对!辽人不真心帮明廷,我们就能钻空子,总比现在硬拼强!”
其他贝勒也纷纷附和,帐内的愁云终于散了些,有人甚至拿起酒囊喝了一口。
努尔哈赤捋着下巴的胡须,沉吟片刻。
“好!就按四贝勒说的办!暂时不攻辽地大城,先看看‘辽人守辽地’的动静!”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刘爱塔连滚带爬冲进来,雪水顺着头发往下滴,脸上满是惊慌。
“大汗!不好了!明廷调了秦良玉的白杆兵,还有山东、山西的客军,已经从关内出发,要去辽东了!”
“什么?” 努尔哈赤猛地站起身,腰间的玉带 “啪” 地崩开,手里的酒囊掉在地上,酒洒了一地。
“朱由校那个黄口小儿!竟敢调客军来辽东?他真以为我后金好欺负吗?”
他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翻身边的火盆,火星溅到代善的棉甲上,烧出几个小洞,代善也不敢躲。
黄台吉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手指攥得发白。
“秦良玉的白杆兵战斗力极强!当年平播州之乱,她带三千白杆兵杀得叛军十万大军溃散!”
“他们一来,‘辽人守辽地’就成了空谈 —— 明廷有客军支援,根本不用靠辽人,我们的计划全泡汤了!”
李永芳也急得跳起来。
“要是客军和辽地明军汇合,我们不仅抢不到粮,连赫图阿拉都可能被围攻!到时候就是死路一条!”
帐内的贝勒和将领们又慌了,刚才的希望像被冷水浇灭,有人甚至开始小声议论 “要不要逃去蒙古”。
努尔哈赤深吸三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必须尽快想办法应对。
“不能再等了!” 努尔哈赤咬牙道,眼神狠厉。
“开春前,我们不攻大城,专门去辽地的乡镇打粮!抢了粮食,才能活下去!”
“可明廷有客军,我们打粮也会遇到阻力啊!” 代善担忧道。
“秦良玉的白杆兵擅长山地作战,辽地乡镇多山,我们未必打得过!”
“阻力再大也要抢!不然就是饿死!” 努尔哈赤厉声道,拍着案上的舆图。
“各旗贝勒立刻回去整顿兵马!三天后出发,分五路去辽西、辽东的乡镇!”
“谁抢得多,谁就多拿三成战利品!抢不到粮的,就别回来见我!”
“遵旨!” 贝勒们齐声应道,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 黄台吉突然开口,拦住众人。
“父汗,打粮只能解一时之困,要想彻底扭转局势,还得用计!”
努尔哈赤看向他,眼里闪过一丝期待。
“你有什么主意?”
“我们可以假意败给辽人乡勇,却故意打赢几仗客军!” 黄台吉压低声音,凑到努尔哈赤身边。
“然后买通明廷的驿卒,散布谣言,说‘辽人善战,客军无用’,让明廷的文官觉得,熊廷弼调客军是浪费粮饷,不如还是用‘辽人守辽地’!”
他顿了顿,继续道。
“明廷的文官向来跟武将不和,只要谣言传开,他们肯定会给朱由校施压,逼他撤回客军!”
“到时候,我们再拉拢辽人中的不满者,给他们银子,让他们偷偷放我们过去抢粮,瓦解辽东的防御,最后逼明廷放弃关外!”
努尔哈赤眼睛一亮,拍着黄台吉的肩膀。
“好主意!就这么办!四贝勒,这事交给你全权负责!要是成了,我赏你一百个汉人奴隶!”
“儿臣遵旨!” 黄台吉躬身应道,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帐内的气氛重新燃起希望,贝勒和将领们纷纷领命离去,帐外传来整顿兵马的吆喝声。
外面的雪还在下,赫图阿拉城依旧寒冷。
但努尔哈赤站在火塘边,看着舆图上的辽地乡镇,眼里却闪过狠厉的光芒。
朱由校想靠客军压垮后金?没那么容易!
他不知道,此时的大明京城,天启元年的钟声即将敲响。
朱由校早已料到他会用反间计,正让东厂番役盯着明廷的驿卒,等着后金自投罗网。
一场围绕辽东的计谋与反计谋,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