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虏队如同受伤的狼群,潜伏在密林深处,舔舐伤口,磨砺爪牙。人数虽减至三十,但经历了生死突围的考验,剩下的无一不是意志坚定、经验丰富的老兵,队伍的凝聚力和战斗力不降反升。
王小伟利用短暂的休整期,进行了严格的整训。他将现代特种作战的小组配合、三三制突击、交替掩护撤退等战术思想,用最浅显易懂的方式灌输下去,并进行了高强度的实战演练。同时,他带人精心改造了缴获的武器,将一些箭镞磨出倒钩或浸染污秽,给长枪绑上诱敌的绊索,甚至利用仅有的火药制作了几个简陋但威力不小的“炸炮”(大型爆竹加强版,主要用于制造混乱和惊吓马匹)。
他们像一颗沉默的钉子,死死楔在後金大军南下的侧翼。虽然暂时无法进行大规模行动,但小规模的骚扰从未停止。神出鬼没的冷箭、深夜突然响起的号角和锣鼓、被破坏的水源、偶尔失踪的哨兵……持续不断地消耗着後金军的神经,也像一根肉刺,让他们如鲠在喉。
鄂硕的部队在经历了上次的混乱和围剿失败後,变得更为谨慎,甚至有些束手束脚,不敢再轻易分兵深入追剿,这无形中为杀虏队争取了喘息和活动的空间。
然而,大局依然在以不可逆转的趋势恶化。
後金主力,在皇太极的亲自指挥下,势如破竹。蓟州、三河等地相继告急,烽烟直逼通州,北京城已清晰可闻战鼓之声。朝廷震动,人心惶惶,勤王之师却行动迟缓,各路兵马逡巡不前,互相观望。
王小伟通过抓获的舌头和零星逃来的百姓,不断拼凑着外界的局势图,心情愈发沉重。历史的车轮,正沿着固有的轨迹,碾向那座古老的帝都。
他深知,仅凭自己这三十人,根本无法扭转战略态势。他能做的,就是在敌人最痛的地方,继续捅刀子,尽可能延缓其步伐,制造混乱,并等待……等待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奇迹,或者一个可以致命一击的机会。
这一天,黄昏时分,一名负责在外围警戒的队员,带着两个陌生面孔,急匆匆地赶回了秘密营地。
这两个人,衣衫褴褛,满面风霜,但眼神锐利,行动间透着军人的利落。更重要的是,他们穿着明军的夜行衣,虽然破损严重。
“头儿!抓到两个探子!但他们说是……说是孙督师的人!有要紧事找您!”队员气喘吁吁地报告。
王小伟心中一凛。孙传庭?他终于注意到自己了?
那两人见到王小伟,立刻单膝跪地,为首一人压低声音道:“可是王小伟王壮士?卑职乃宣大总督孙督师麾下夜不收哨官,赵劲!奉督师密令,前来寻访壮士!”
孙传庭的密令?王小伟示意他们起身:“孙督师有何吩咐?”
赵劲从贴身处取出一个小心密封的竹管,双手奉上:“督师已知晓壮士连日来奋勇杀敌、屡挫虏锋之事,深为感佩!特命卑职送来此信,并有口谕相告!”
王小伟接过竹管,捏碎火漆,倒出一卷薄绢。上面是孙传庭亲笔所书,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在军务倥偬之中写下。
信的内容很短:
“王小伟壮士台鉴:闻尔事迹,心甚慰之。国难当头,正需此等忠勇。尔虽白身,然所为已胜似万千纨绔。今虏势猖獗,逼犯京畿,圣心焦灼。尔部活跃敌后,位置关键。望尔继续袭扰虏后勤,牵制其兵力,若有机会,可探听虏酋动向。所需给养、情报,可与此夜不收联络。切记,保全自身,以待大用。孙传庭手书。”
信中没有空泛的褒奖,而是直接的任务指派和有限的支持承诺。这很符合孙传庭务实甚至有些冷酷的风格。
“督师还有何口谕?”王小伟收起绢信问道。
赵劲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督师言道,朝廷已擢升壮士为锦衣卫千户,然敌后混乱,告身文凭恐难送达,望壮士以国事为重,暂且知悉即可。另,督师提醒壮士,朝中于壮士之事,已有非议,或有疑为虏谍者,或有嫉功倾轧者,望壮士行事愈发谨慎,必要时……可留虏酋首级为证。”
王小伟目光微凝。孙传庭的信息果然灵通,连朝廷的封赏和暗地里的非议都已知晓。这番提醒,既是告诫,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最後一句“留虏酋首级为证”,更是点明了在无法获得朝廷完全信任的情况下,最硬通的“功劳凭证”是什么。
“多谢孙督师,王某知道了。”王小伟点点头,“也辛苦二位兄弟冒险前来。”
赵劲又道:“卑职等奉命,将在附近潜伏,负责与壮士联络传递消息。壮士若有需求或重要军情,可至西面十五里处山神庙,留下标记,我等自会前来。”
送走了孙传庭的信使,王小伟独自一人坐在岩石上,望着渐渐沉入暮色的山峦,心中波澜起伏。
孙传庭的联络,意味着他这支小小的敌后力量,终于进入了高层视野,并且被赋予了战略层面的期望。这既是机遇,也带来了更大的压力和风险。朝中的非议,他并不意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锦衣卫千户?他心中冷笑,一个虚名而已,在这敌后血战之地,还不如一口热汤、一壶利箭实在。
但孙传庭的任务,他接下了。袭扰后勤,牵制兵力,这本就是他一直在做的。至于探听虏酋动向……皇太极的行踪,岂是那么容易探知的?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
无论朝廷如何,无论孙传庭有何算计,他做的事情不会改变——杀鞑子,保百姓。至于功劳和名声,让那些朝堂上的大人们去争吧,他只需要用敌人的头颅来铺就自己的道路。
“头儿!有情况!”李铁柱突然快步走来,脸色凝重,“刚抓到个舌头,撂了点硬货。後金一支大的运粮队,明天午后要经过北面的黑风沟,押运的是蒙古旗的人,大概有两百骑左右,听说……听说里面还有几个後金的笔帖式(文书官),好像是去给前面大军送什么要紧文书的。”
黑风沟?地形险要,适合埋伏。两百蒙古骑兵?虽然人数占优,但并非不可一战。还有後金的文书官?或许能捞到重要情报!
王小伟眼中寒光一闪。
刚刚得到孙传庭的“指令”,这就来了目标。
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召集所有人!”王小伟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准备干活!明天,黑风沟,咱们给皇太极送份‘大礼’!”
夜色渐浓,杀虏队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开始悄然运转。
而与此同时,一封关于王小伟最新动向及其与孙传庭取得联络的密报,也正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北京紫禁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崇祯皇帝,即将在焦头烂额之中,再次听到这个让他又爱又疑的名字。
京畿大地,战云密布,血战前夜,一支微不足道却又可能搅动风云的小小力量,已经亮出了它的獠牙。
(第三卷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