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
林越在脑子里,咀嚼着这两个字。
听起来,像是个什么新潮文创品牌的名字。
又或者,是京城哪家新开的,专走高端文艺路线的茶馆。
但……
看着眼前这个单膝跪地,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近了就死”气息的黑衣男人,林越觉得,这“玄鸟”的业务范围,恐怕跟风花雪月没什么关系。
“奉陛下密令,请太子殿下与苏大小姐,执掌‘玄鸟’。”
男人的声音嘶哑、冰冷,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不带一丝一毫的人类情感。
一个纯粹的,工具。
苏清欢眨了眨眼,那双总是盛满戏谑与欢脱的眸子里,此刻也多了一丝凝重。她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林越:“殿下,你爹这是……给我们发年终奖了?”
年终奖?
这分明是甩过来一个烫手的山芋,还是刚从火山里捞出来的那种。
林越清了清嗓子,摆出太子该有的派头,实则用上了社畜面对新项目时的审慎:“详细说说。你们这个‘玄鸟’,主营业务是什么?商业模式和盈利点在哪里?”
黑衣男人,也就是影,依旧保持着跪姿,头也没抬,用那毫无波动的语调开始了他的“项目介绍”。
“玄鸟,由陛下亲手建立,独立于朝堂百司之外,不受任何衙门节制。”
“专司监察、刺探、锄奸。”
“是大靖的眼睛,也是大靖的剑。”
林越听懂了。
一瞬间,什么克格勃、锦衣卫、军情六处之类的词汇,在他脑海里自动刷屏。
搞了半天,这是皇帝老爷子的私人情报机构,是大靖王朝最终极的“风险控制与危机处理部门”。
而现在,他这个董事长兼cEo,大手一挥,直接把这个核心部门的项目管理权,交给了自己和苏清欢。
这信任,来得有点突然啊。
影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的铁牌,上面用古朴的线条,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玄鸟。他双手奉上。
“属下,影。玄鸟甲字柒号,自今日起,听凭太子殿下与苏大小姐调遣。”
……
半个时辰后。
京城一处毫不起眼的民宅后院。
这里就是“玄鸟”其中一处联络点,或者用林越的话说,叫“驻京办”。
院子里的陈设,简单到了极致,除了石桌石凳,再无他物,每一处都透着一股“我们很专业,没空搞装修”的冷硬风格。
林越很满意。
这很符合一个高效率秘密组织的审美。
苏清欢却已经彻底放飞了,她一边绕着院子里的老槐树转圈,一边兴奋地碎碎念:“所以我们现在是特务了?秘密警察?那我有没有代号啊?叫‘黑寡妇’怎么样?或者‘惊奇队长’?感觉都很霸气啊!”
林越自动屏蔽了她的bGm,正坐在石桌旁,翻阅着影呈上来的,关于“玄鸟”组织架构的简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个秘密组织的规模和渗透力,远超他的想象。从朝堂重臣的门房,到边境线上的走卒,都有“玄鸟”的眼睛。
这哪是什么风控部门,这简直就是一张覆盖了整个大靖的“天网”系统!
就在这时,又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院中,单膝跪地,将一个蜡封的竹管呈给影。
影面无表情地接过,捏碎蜡封,抽出一张小小的纸条。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变化,只是转向林越,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直。
“殿下。”
“西郊临近大营的那处官家粮仓,昨夜……被山匪付之一炬。”
正啃着不知从哪摸出来的苹果的苏清欢,动作猛地一僵。
苹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什么?!那个粮仓?那不是国舅爷的兵器作坊吗?我们ppt上最重要的生产基地!”她失声叫道。
影继续用他那没有感情的AI语音播报着后续。
“京兆府已经连夜派人勘察现场,并发布了公告。定论为,一伙流窜作案的山匪,意图潜入官仓抢粮,在搬运草料时不慎失手引火,火势过大,无法控制。”
“现场发现了十几具烧焦的,穿着山匪服饰的尸体,还有他们遗落的,印有‘黑风寨’字样的旗号。”
苏清欢气得一跺脚,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惹毛了的母狮子。
“是林珩!肯定是他干的!他的反应也太快了吧!”
“销毁证据,嫁祸栽赃,还特么连群演和道具都准备得这么齐全!黑风寨?我怎么没听说过京城附近有这么一号山贼!”
“这下好了,物证全被烧成了灰,死无对证!这让我们怎么查?!”
她越说越气,一脚踢飞了脚边的一颗石子。
这可是他们熬了好几个大夜,才从那堆烂账里扒出来的核心证据链啊!
就这么……断了?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林越,却只是静静地听着,甚至还悠闲地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懊恼,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没有。
他看上去……竟然有点想笑。
“不错嘛。”
林越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这波危机公关,做得相当专业。”
苏清欢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我们最重要的线索断了!”
“线索?”林越摇了摇手指,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不,不,不。那从来都不是线索。”
“那是鱼饵。”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林珩的应对策略,简直可以写进教科书。
速度极快,手段狠辣,逻辑闭环。
第一步,物理销毁核心证据。
第二步,寻找第三方(山匪)作为完美替罪羊。
第三步,利用官方渠道(京兆府)发布权威结论,堵死所有追查的路径。
一套组合拳下来,干净利落,不留任何明面上的破绽。
是个优秀的项目经理,心够黑,手够快。
只可惜……
他的格局,还是小了点。
他以为他砍掉的是蛇的脑袋,但实际上,那只是蛇蜕下的一层皮。
“鱼饵?什么意思?”苏清欢彻底被他搞糊涂了。
林越站起身,走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背着手,活像个公园里遛弯的大爷。
“你换个思路想。”
“我们,作为项目发起方,拿着一份商业计划书(ppt),找到了我们的天使投资人(父皇)。”
“投资人对我们的项目很感兴趣,于是给我们投了一笔启动资金(玄鸟)。”
“而我们的竞争对手,三皇子林珩,通过他的渠道,得知了我们计划书里泄露的一个重大‘技术漏洞’(兵器库)。”
苏清欢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词很怪,但意思她好像懂了。
“然后呢?”
“然后,他立刻启动了‘应急预案’,执行了‘损害控制’操作。非常标准,非常果断。”林越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赞许。
“可他这么做,恰恰向我们证明了一件事。”
林越的眼神,在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出鞘的刀。
“他向我们证明了,那个地方,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那又怎么样?现在它已经是一片废墟了!”苏清芳还是不甘心。
“废墟,不代表消失。”林越的笑容,意味深长,“工厂被拆了,但工厂的厂长、采购、销售、物流……这些人都还在。”
“他以为他堵住了一个漏水的窟窿,但他其实是亲手给我们指明了,这根水管的走向。”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直视着一直静立在旁的影。
“作为玄鸟的新任cEo,我给你们下达第一个KpI。”
影和苏清欢,精神同时一振。
“忘了那场火,也忘了那帮倒霉的山匪。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给我盯死‘四海商队’。”
苏清欢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四海商队?他们不是做茶叶和丝绸生意的吗?跟国舅爷的军火生意八竿子打不着啊!”
“明面上,是打不着。”林越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开了。
他抬眼,望向院墙之外,那片繁华的京城。
“但我亲爱的三弟,是个做事极其周密的人。他既然找了‘黑风寨’来演这么一出大戏,就不可能不给人家结一下‘演出费’。”
“而一笔足以让一伙山匪心甘情愿背上滔天大罪,甚至赔上十几条人命的‘演出费’,绝不是个小数目。”
“这么一大笔钱,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城,送到山里去……”
林越的声音顿了顿,眼神里闪烁着猎人看到猎物时才会有的光芒。
“还有什么,比一支常年往返于城外与山区的商队,更完美的‘物流渠道’呢?”
影的身体,像是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几秒钟后,他似乎完全消化了这个看似毫不相关的指令。
没有一句疑问,没有一丝迟疑。
他对着林越,微微躬身。
下一刻,他的身影仿佛被风吹散的墨迹,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墙角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院子里,只剩下苏清欢张着嘴,还在努力消化着这急转直下的剧情。
而林越,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划出了一条看不见的线。
那条线,从京城出发,蜿蜒着,通向了未知的远方。
脸上,是计划得逞的,愉悦而冰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