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惑心魔陨与拾遗现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众生茶坊的雕花木窗，在青石板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不尽正用一块细棉布擦拭着紫砂壶，壶身温润的光泽映出他略带疲惫却依旧平静的侧脸。连续几日被白薇薇搅起的风波，让茶坊里总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焦灼气，连空气都仿佛比往常凝重几分。
王微亦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着这几日收集到的线索。她时不时抬头看向林不尽，眉头微蹙，像是在斟酌措辞。
“她的直播设备，”王微亦忽然开口，打破了茶室的宁静，“我翻遍了她所有公开的视频和照片，那个麦克风出现的频率最高。银色外壳，上面嵌着一颗水钻，说是粉丝送的定制款，她几乎每场直播都带在身边。”
林不尽停下擦拭的动作，将紫砂壶轻轻放在柜台角落，指尖摩挲着下巴：“贴身之物，日夜不离，确实最容易成为那东西的寄身之所。”他口中的“那东西”，便是张清远老道醉醺醺时点破的“秽物”——依附在白薇薇身上的惑心魔。
这几日，他们仔细复盘了白薇薇在茶坊的一举一动。王微亦凭借她的心理学知识，敏锐地察觉到白薇薇那些看似温柔抚慰的话语里，藏着无数精心设计的陷阱。她总能精准地挑动人们内心最敏感的神经，把微小的不满放大成滔天的怨恨，将短暂的失意扭曲成永恒的绝望。
“她不是在安慰人，是在吸血，”王微亦合上电脑，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那些负面情绪，就像她的养料。我查了她最近几个‘案例’，那些被她‘治愈’过的粉丝，后来要么情绪崩溃，要么做出极端行为，简直就像被榨干了所有积极能量。”
林不尽端起桌上的公道杯，给自己倒了杯微凉的碧螺春，呷了一口才缓缓道：“怨气、焦虑、嫉妒……这些东西聚多了，比烈酒还容易醉人，也更容易招东西。她能把这些情绪像酿酒一样攒起来，本事倒是不小。”
“那我们该怎么办？”王微亦往前探了探身子，眼里闪烁着急切的光芒，“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继续害人。张道长说要找到依附物，可我们总不能直接冲上去抢她的麦克风吧？”
林不尽放下茶杯，目光扫过茶室。角落里，孟婆婆前几日送来的剪纸贴在墙上，一幅“松鹤延年”，一幅“喜鹊登梅”，红纸金纹在光线下流转着淡淡的暖意。茶柜后面，小满的虚影偶尔会探出头来，怯生生地望一眼，又迅速缩回去——自从白薇薇来过之后，这孩子就变得格外怕生。
“硬抢肯定不行，”林不尽摇了摇头，指尖在柜台上轻轻敲击着，“那东西既然能靠着负面情绪壮大，自然也怕与之相反的东西。”
“相反的东西？”王微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善意？平和？”
“差不多这个意思，”林不尽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就像墨汁滴进清水里会散开，但如果是一缸浓墨，滴进几滴清水也无济于事。我们得先造一缸足够干净的‘水’。”
接下来的两天，众生茶坊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
林不尽提前打了招呼，让老街坊们这几日多来走动走动。平日里总是独来独往的修鞋匠李大爷，被林不尽硬拉着坐下喝了一下午茶，听他絮叨年轻时跑船的见闻；隔壁花店的陈姐抱着一束刚开的向日葵送来，顺便和王微亦聊了聊女儿上学的趣事；就连平时总板着脸的街道办刘主任，也被林不尽一杯“消食茶”哄得眉开眼笑，站在门口说了半天社区里的新鲜事。
王微亦则找到了那对“错配姻缘”的老夫妻。丈夫老王年轻时确实混过街头，手臂上还留着一道狰狞的疤痕，此刻却正笨拙地给妻子剥橘子；妻子李老师温柔地笑着，时不时嗔怪他几句，眼里的暖意却浓得化不开。
“我们家老王啊，看着凶，其实心软得很，”李老师握着王微亦的手，轻声说，“当年我爸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拿着棍子赶他走，他愣是站在雨里淋了一夜，说只要能娶我，什么苦都能吃。后来有小混混来找麻烦，他为了护着我和孩子，被砍了好几刀，愣是没哼一声……”
王微亦拿着录音笔，静静地听着。这些琐碎的日常，这些平淡日子里的相濡以沫，像一股清泉，慢慢涤荡着连日来积攒的阴霾。她忽然明白林不尽的意思——这些真实的、温暖的、充满烟火气的情感，或许就是对抗那些阴暗怨念最有力的武器。
张清远也被请了过来。老道难得没喝酒，手里拿着一把旧得发亮的二胡，坐在茶坊的角落里，咿咿呀呀地拉着一首不知名的道乐。旋律算不上高亢，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安宁，像是山涧的溪流，缓缓淌过每个人的心田。
孟婆婆更是带着她的剪纸工具，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剪纸。剪刀在红纸上翻飞，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便出现在她手中，翅膀上的羽毛层次分明，仿佛下一秒就要展翅飞走。她把剪好的凤凰递给路过的孩子，看着孩子欢呼雀跃的样子，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茶坊里的气氛越来越平和。人们的交谈声、笑声、二胡声、剪刀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韵律。林不尽站在柜台后，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那股焦灼气正在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充满生命力的能量，像初春解冻的河水，缓缓流淌。
他看了一眼茶柜后面，小满的虚影比之前清晰了些，正好奇地探着脑袋，看着眼前这热闹而温暖的景象，小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
“差不多了，”林不尽低声对王微亦说，“可以请‘客人’来了。”
王微亦点点头，拿出手机，点开了白薇薇的社交账号。她编辑了一条消息，附上了几张茶坊里的照片——老夫妻相视而笑的瞬间，孟婆婆剪纸的专注，张清远拉二胡的侧影，还有满室茶香氤氲的景象。
“众生茶坊，有故事，有好茶，更有暖暖的人情味。@白薇薇 听说你在寻找生活中的小确幸，这里或许有你想要的答案。”
消息发出后不到半小时，茶坊门口就传来了一阵喧闹。几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巷口，一群穿着统一服装的工作人员簇拥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正是白薇薇。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妆容精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自带柔光滤镜。一进门，她的目光就快速扫过全场，嘴角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这里的气氛，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没有她熟悉的那种焦虑、渴望被认同的眼神，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平和的、满足的神情，仿佛外界的喧嚣都与这里无关。
“薇薇来了！”王微亦率先站起来，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快坐，林老板刚泡了新茶。”
白薇薇定了定神，很快恢复了那副亲和的模样：“早就听说众生茶坊是个好地方，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她示意身后的团队开始架设设备，“正好，今天就带大家体验一下这里的慢生活。”
直播很快开始了。白薇薇坐在镜头前，努力想把话题引向那些容易引发共鸣的负面情绪，比如生活的压力、工作的烦恼、人际关系的复杂。
“大家是不是也经常觉得，生活很难，好像总有处理不完的麻烦？”她对着镜头，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有时候真的会想，为什么这些烦心事都找上自己……”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片善意的笑声。
“小姑娘，哪有那么多烦心事啊，”修鞋匠李大爷爽朗地开口，“我年轻时候跑船，遇到过台风，船差点翻了，不也过来了？现在每天修修鞋，喝喝茶，日子舒坦着呢。”
“就是，”花店陈姐也笑着说，“谁家还没点难事？关键是要往好处想。你看我这花，昨天还蔫蔫的，浇点水，晒晒太阳，这不就精神了？”
白薇薇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她能感觉到，那些原本应该被她轻易调动起来的负面情绪，在这里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子，连一点涟漪都泛不起来。相反，周围那些平和的、温暖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正慢慢包裹住她，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麦克风，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和上面水钻的凉意，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感到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喉咙传来。
“呃……”她猛地捂住脖子，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镜头前的粉丝们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弹幕开始刷屏：
“薇薇怎么了？”
“是不是不舒服啊？”
“脸色好差，要不要休息一下？”
白薇薇想说没事，但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能感觉到，依附在麦克风上的那个“东西”，正在疯狂地挣扎、嘶吼。周围那些温暖的气息，对它来说仿佛是致命的毒药，正在一点点侵蚀它的存在。
“啪！”
一声轻响，白薇薇手中的麦克风突然掉落在地。银色的外壳摔裂开来，露出里面一团漆黑的、蠕动着的东西，像是凝聚了无数怨念的黑雾。
“那是什么？！”有人惊呼出声。
黑雾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发出刺耳的尖啸，试图冲向周围的人，汲取新的负面情绪。但它刚一靠近，就被茶坊里那股温润的能量弹了回去，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样，发出滋滋的声响，体积也在迅速缩小。
白薇薇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地上那团黑雾，脸上露出了极度恐惧的表情。一直以来被她视为力量源泉的东西，此刻在她眼中变得如此狰狞可怖。那些被她操纵过的情绪，那些被她放大过的痛苦，此刻仿佛都化作了冰冷的触手，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是……是它……”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是它一直在……控制我……”
就在这时，茶坊的门无风自动地开了。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清冷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团不断缩小的黑雾上。是谢必安。
他依旧是那副疏离淡漠的样子，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但当他的目光触及那团黑雾时，眼神微微一动。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虚虚一点。一支古朴的、散发着淡淡白光的判官笔虚影出现在他手中。
“执念秽物，当收。”
冰冷的声音落下，谢必安手中的判官笔轻轻向前一划。
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白光从笔尖射出，瞬间笼罩住那团黑雾。黑雾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尖啸，然后便如同冰雪消融般，被白光彻底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做完这一切，谢必安看都没看在场的众人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王微亦忍不住喊住他，“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
谢必安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随着风消散在茶坊里：
“职责所在。”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口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茶坊里一片寂静，只有直播设备还在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白薇薇的粉丝们彻底炸开了锅，弹幕已经刷到看不清画面：
“刚才那个是谁？”
“那团黑雾是什么东西？！”
“我是不是看错了？这是在拍电影吗？”
白薇薇看着空荡荡的地面，突然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里，有恐惧，有悔恨，还有一种解脱后的茫然。一直以来被惑心魔影响而产生的自负、贪婪和恶意，此刻都烟消云散，只留下一个在名利场中迷失太久的灵魂。
林不尽默默地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面前。
“都过去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王微亦关掉了直播设备，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她看向林不尽，发现他正望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
“他说的职责，是什么意思？”王微亦轻声问。
林不尽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谁知道呢。这世上的事，本来就不是都能说清楚的。”
阳光依旧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地上，温暖而明亮。茶坊里的人们慢慢回过神来，开始小声地议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张清远收起了二胡，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孟婆婆继续剪着她的纸，剪出的小兔子栩栩如生。
惑心魔被收走了，白薇薇也被随后赶来的助理送走，据说醒来后对之前的事情记忆模糊，只留下深深的疲惫和后怕，很快便注销了所有社交账号，消失在公众视野里。
众生茶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那份平静里，似乎多了一些什么。
林不尽看着来来往往的茶客，看着他们脸上或喜或忧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什么。所谓的红尘，不就是由这些平凡的喜怒哀乐组成的吗？所谓的岁月，不就是在这些悲欢离合中慢慢流淌的吗？
他拿起紫砂壶，给身边的王微亦续上茶水，嘴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喝茶吧，”他说，“茶要凉了。”
王微亦点点头，端起茶杯，温热的茶水滑入喉咙，带着一股淡淡的回甘。她看着林不尽的侧脸，看着茶坊里温暖的灯光，心里忽然变得无比踏实。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那些隐藏在都市阴影里的秘密，那些围绕着众生茶坊的谜团，还远远没有解开。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知道，只要这里还有茶香，还有这些平凡的人们，还有身边这个人，就总有对抗一切阴霾的力量。
窗外，夕阳西下，给老街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还有小贩的叫卖声，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
这平凡的岁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