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田是在灰兔的哀鸣中惊醒的。
月光透过窗纸,在炕席上投下斑驳的影。他摸黑爬起来,听见院角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是那只灰兔,正用前爪扒拉着门闩,断腿上的木片歪了,渗着血。
“作孽哟……”大田叹着气开了门。灰兔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毛上沾着草籽,尾巴尖还在抖。他将兔子抱到灶前,借着火光查看伤口,木片移位了,得重新固定。
药箱里还剩半瓶紫药水,是他给陈氏备的。大田蘸了药,轻轻抹在兔子腿上。兔子疼得缩了缩脖子,却没挣扎,温热的鼻息喷在他手背上。
“你说,我该咋办?”他对着兔子嘀咕,“钱没了,陈氏的药……”
话没说完,院外传来脚步声。
“大田叔?”是个孩子的声音,细弱得像根蛛丝。
大田开门,月光下站着个瘦猴似的娃,十四五岁模样,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怀里抱着个破布包。是前日偷钱的小豆子!
“你……”大田攥紧门框。
小豆子扑通跪下,布包“啪”地掉在地上。里面滚出半块干粮、几株野草,还有——大田瞳孔骤缩——陈氏编的银锁片!
“叔……我娘瞎了,大夫说要吃鹿衔草……我没钱买,就……就偷了您的包袱……”小豆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我没拿银锁片!我捡到兔子时,它腿上沾着血,我想着……想着和大爷救的那只像,就偷偷藏了……后来钱袋被人抢了,我追的时候,包袱掉草窠里,银锁片大概是被别人捡走了……”
大田蹲下身,捡起银锁片。锁片上的并蒂莲被磨得发亮,还沾着草屑。小豆子抽噎着:“我娘说,这锁片是好人家的东西,让我还回来……”
“你娘?”大田想起陈氏咳血的脸,“你娘咋了?”
“我娘眼瞎三年了,”小豆子抹了把泪,“我爹死得早,我就靠要饭供她吃药……昨天我去后山挖药,看见这只兔子腿断了,觉得可怜,就抱回家……后来听见您喊抓贼,我怕您打我,就跑了……”
大田望着他,月光里,孩子的颧骨高得吓人,可眼睛亮得像星子。
夜里,大田翻来覆去睡不着。灰兔蜷在他脚边,小豆子的哭声还在耳边回响。他摸出枕头下的银锁片,陈氏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大田,咱人穷志不能短……”
他想起张半仙的话:“翼牛衔的不是财,是债。”
或许这债,不是钱,是他心里那团贪念的火。
鸡叫头遍时,大田起了床。他给灰兔换了新药,又煮了碗热粥。小豆子缩在灶房角落,见他出来,慌忙磕头:“叔,我错了……”
“起来。”大田把粥推过去,“你娘在哪儿?”
小豆子抽噎着说了地址。大田背起药箱,又扯了块蓝布包了半袋米:“走,看你娘去。”
陈氏听见动静,摸索着摸过来:“大田,你咋起这么早?”
“去镇上抓药。”大田把米塞进她手里,“钱……我有了。”
他没说自己当了陪嫁的银锁片,也没说小豆子的事。只觉得心里那块压了几日的石头,轻了。
晨雾里,灰兔跟着他们出了门。它跑在前面,断腿一颠一颠,像在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