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的李唐镇浸在蜜色的夕阳
河埠头的青石板被晒了一整天,烫得能煎鸡蛋。李晟站在乌篷船边,望着舱门处垂落的红绸,喉结动了动——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段清月的喜
金线绣的百子千孙图铺满裙裾,凤凰尾羽上的珍珠串在风里轻晃,连袖口的缠枝莲都缀着碎钻。她戴着的凤冠足有三斤重,垂下的流苏扫过丫鬟阿桃的肩膀,阿桃直咂嘴:“这哪是嫁人的行头,分明是把金山银山戴在头上
“阿晟哥
段清月掀开轿帘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李晟抬头,正撞进她的眼睛里——那双眼尾微挑的丹凤眼,此刻却垂着,像只受了惊的
“我头晕。”她扶着轿杆的手在抖,鬓边的银蝶簪歪了,东珠坠子磕在轿板上,“方才在船上……好像撞着什么了
李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三日前段清月说的话:“我阿奶说,嫁去李唐镇要过三关——河神庙的香灰、老槐树的阴、还有…
“阿晟?”他伸手去扶她,却被她抓住手腕。她的指尖冷得像块玉,“你手怎么这么凉
“许是晒的。”他扯出个笑,将她打横抱
这一抱,他就觉出不
段清月的重量轻得反常,整个人像片被风卷着的叶子。他低头,见她的脸白得像浸了水的宣纸,唇色发青,连鬓角的银蝶都失了光
“清月?”他压低声音,“你哪里不舒服
她闭着眼,睫毛颤得厉害:“后颈……像有蚂蚁爬
李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外祖父今早塞给他的黄纸符,说“若有不祥,贴在她后颈”。可此刻他摸遍她后颈,只触到一片光滑的皮肤,连个红痕都没
“起轿!”他咬着牙喊,脚步却比送亲队伍慢了半
河风突然转了方
李晟听见身后传来骚动。回头时,正看见阿桃举着块染血的帕子尖叫:“血!她流鼻血了
段清月的鼻血顺着下巴滴在喜服上,洇开一片暗红。李晟手忙脚乱去擦,却被她抓住手。她的指甲掐进他掌心,疼得他倒抽冷气:“清月,你醒醒
“妖孽
人群里突然炸开一声骂。李晟抬头,就见村头的王屠户举着杀猪刀冲过来,刀刃上还沾着半块猪杂:“我就说段氏女嫁不得李唐!三十年前那灾星,如今又来索命了
“都住手!”外祖父的竹杖重重敲在地上。他拄着拐杖挤进来,将李晟护在身后,“阿晟,快抱她去喜堂
喜堂的门楣上,红绸刚挂了一半。李晟抱着段清月冲进去时,红绸“刷”地落下,罩住了他的头顶。他踉跄着放下段清月,见她蜷缩在喜床上,指甲抓破了盖头,露出底下青白的
“脉象……”族老的声音发颤,“和当年段家女一模一样
“当年?”李晟猛地抬
族老们交换了个眼神。最年长的陈阿公扶了扶老花镜,翻开一本泛黄的族谱:“三十年前,段氏商队被截杀那晚,有个女婴抱着半卷医书逃了。算命先生说,段氏女嫁入李唐,必应‘星轨逆乱’—
“够了!”外祖父将竹杖砸在供桌上,“阿晟,去请稳婆
稳婆还没进门,段清月突然暴起。她掀翻了喜床上的龙凤烛台,火舌舔着红绸,映得满室血红。她抓着自己的脖子,指甲缝里渗出血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星轨……要断了…
“妖孽!”王屠户的刀砍破门框,“烧了她
人群哄然。李晟挡在段清月前面,后背抵着滚烫的门板。他摸到腰间的段氏玉牌,烫得惊人——这是半月前段清月系在他腰间的,说“大理的星星落在玉里,能保平安
“都给我退下!”外祖父抽出竹杖,敲得地面咚咚响,“谁敢伤我孙媳,先碰我这把老骨头
混乱中,后窗突然被撞
一个佝偻的身影翻进来,浑身裹着破布,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他扑到段清月床前,颤抖着捧起她的手:“清月……是我的孙女…
“你是谁?”李晟挡在前
“我是段守拙。”老人抬头,眼里有泪,“三十年前,我带着商队去江南卖医书,被截杀的那晚……我丢了我的孙女
族老们全变了脸色。陈阿公踉跄着后退:“段……段守拙?你不是死在那场火里了吗
“我藏在焦土里。”段守拙抹了把脸,“我等了三十年,等段氏女长大,等李唐的孙儿来娶她……”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卷泛黄的医书,“这是段氏的另一半医书,和李唐祠堂里的那半卷,能拼成破咒的方子
外祖父浑身一震。他突然转身,踉跄着冲进祠堂。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个檀木匣,匣盖上刻着“李唐医典”四个大
两卷医书放在供桌上,缓缓展
李晟凑过去,见两卷医书的接缝处,竟用朱砂画着星轨图——正是半月前段清月在芦苇荡说的“星子坠落生缘分”的图
“破咒需至亲之血。”段守拙颤抖着摸向段清月的脸,“我用我的血,再用阿晟的血…
“不行!”李晟按住他的手,“清月还在发烧,不能…
“星陨时刻要到了。”段守拙抬头看向窗
李晟跟着望去,只见天际乌云翻涌,原本明亮的夕阳被遮得严严实实。远处的老槐树在风里摇晃,树顶的乌鸦扑棱棱飞起来,叫声凄
“星陨时刻,是每月酉时三刻。”段守拙翻开医书,“那时星轨最弱,血咒会趁机吞噬段氏女的魂魄
李晟摸了摸段清月的脸。她的体温高得吓人,却仍在昏迷中呢喃:“后山……老槐树…
“老槐树?”段守拙猛地抬头,“那里埋着我们两族的契约
外祖父突然从祠堂冲出来,手里举着块青铜牌:“我在祠堂地下挖到了这个!”青铜牌上刻着“李唐段氏同气连枝”八个字,“当年截杀是误会!段氏商队里根本没有什么长生医书,是我曾祖父为夺段氏的治疫良方,故意设的局
“所以血咒……”李晟喉结动了
“是段氏女为了自保设的。”段守拙苦笑,“她们每代女子嫁入李唐,都会在星陨时刻引动血咒,看似暴毙,实则是…
“是替李唐挡灾。”陈阿公突然说。他翻开族谱最后一页,上面用血写着:“星轨逆乱日,段氏女替劫,李唐男丁承厄
李晟只觉血液凝
他想起半月前段清月在芦苇荡说的话:“我阿爹以前常带我来。他说芦苇荡的星星,是落在水里的
想起她递来的桂花糕,甜得发腻,却藏着句“要是我嫁进李府,你能陪我看一次大理的星河吗
想起她在水畔私语时,将红绳系在他腕上:“星轨断了,能接
“现在还来得及。”段守拙将两卷医书合在一起,“只要用李唐男丁的血,加上段氏女的泪,就能破咒
李晟咬碎了舌尖。血腥味在嘴里蔓延,他却笑了:“我来
他握住段清月的手,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段清月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正好滴在他的手背
“阿晟!”外祖父
李晟没回头。他将段守拙递来的匕首按在自己手腕上,鲜血涌出来,滴在医书的星轨图
“星陨时刻——”段守拙
话音未落,窗外的乌云突然裂开道
一缕星光穿透云层,落进喜
段清月的睫毛猛地颤动。她睁开眼,看见李晟腕上的伤口,看见供桌上合二为一的医书,看见窗外的星
“阿晟?”她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
李晟笑了。他将她扶起来,用自己的衣袖擦掉她脸上的血:“我在
窗外的老槐树上,一片黄叶打着旋儿落下来,正落在两人交握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