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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爬上屋顶,驱散了最后一丝晨雾。西市场在潮湿和喧闹中苏醒,而张记肉铺的门板还未完全卸下,门前却已排起了长龙。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异乎寻常的肉香,像是有只手,无形地攥住了行人的胃。

这股香气极为霸道。它并非寻常猪肉熬煮出的醇厚,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浓郁肥腻,闻之仿佛能感到滚烫的油脂在舌尖爆开,勾得人馋涎横流。这香气像是有了生命,钻出铺子,肆无忌惮地弥漫半条街,牢牢攫住每一个经过的人。

铺子里,张铁山正挥舞着剔骨尖刀。他的动作比往日更显狂放,刀刃翻飞,割开皮肉分离筋膜时,发出的“嘶啦”声都带着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案板上堆砌的肉膘,呈现出一种异样的雪白肥腻,在晨光下泛着诱人的油光;瘦肉纹理紧致,颜色是极其饱满鲜艳的暗红,不见寻常猪肉的干涩,更像浸透了某种精华。血水也比平常更少,流出的汁液带着一丝粘稠感。

“吴老爷!您来了!”张铁山看到排在前头的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吴德财,立刻堆起最热情的笑容,拿起一块上好的五花,“瞧瞧!今儿这肋条五花!三寸膘!一刀下去滋滋冒油!那香味!绝了!”他麻利地称重、报价,价格比平时高了半成。吴德财看着那白腻到极致的肥膘和鲜亮异常的瘦肉,眼神发亮,痛快地掏钱:“老张,你这猪肉真是一天比一天好了!炖红烧肉是一绝!给我来二斤!”他身后的管家仆从也纷纷附和,点头称赞。

肉块落在铺着油纸的秤盘上,沉甸甸的。张铁山眼神飞快掠过秤杆刻度,手腕几不可查地一抖,本该翘起的秤杆,被他手指“不经意”地一压,只是颤巍巍地持平了。“瞧瞧!二斤整!高高的!”他声音洪亮,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他压下秤杆的那一瞬。

人潮汹涌。富户、酒楼采买、往日抱怨他肉柴的挑剔主妇……他们被那股奇异的肉香吸引着,挤在张记肉铺前,争相购买。铜钱叮叮当当落入钱匣。张铁山忙碌着,享受着被追捧的感觉,颧骨因为兴奋泛着红光。他原本粗豪的声音因为频繁叫卖带上了嘶哑,却掩不住其中的得意。

“都排好!排好!别挤!肉有的是!……”他大声吆喝着,目光扫过人群边缘,看到那几个熟悉的、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时,那红光瞬间变成了鄙夷和嫌恶。

赵秀琴坐在角落的矮凳上,面前放着一盆油腻的碗碟和一块抹布。她没有起身帮忙收钱,只是机械地擦拭着刚收下来的脏碗。她的脸比前些日子更苍白了些,眼神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和疲惫。那股弥漫整个铺子、引得众人疯狂的肉香,钻入她的鼻腔,非但没有勾起食欲,反而让她胃里一阵阵地翻搅,几乎作呕。这股香,浓得发腻,香得发齁,隐隐的,她仿佛能从这霸道的香气下面,嗅到一丝后院猪圈传过来的、更深的、混合着土腥的腐败气息。她偷偷抬眼看向忙碌的丈夫,只觉得他那红光满面的脸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她张了张嘴,终于趁着张铁山应付完一个客人,稍稍喘息的空档,鼓起勇气,声音细弱蚊蝇地劝道:

“当家的……这……这法子得来的肉,香得不对头……后院的猪也……”

“闭嘴!”话还没说完,就被张铁山恶狠狠地打断。他横了她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带着赤裸裸的警告和厌烦,“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儿!懂个屁!老子挣着大把的钱,还堵不上你的嘴?香得不对头?呸!那是老子的本事!你看看外面这些人,抢破头都买不着!滚一边去,别在这碍眼!”

赵秀琴被他吼得浑身一颤,剩下的话堵在喉咙口,眼眶瞬间红了。她抱紧膝盖,将自己缩得更小,低下头不再言语。角落里婴儿的啼哭声响起,她默默起身,抱起孩子轻轻拍哄,但那沉重的忧虑,像块石头,在她心头越压越沉。

生意太好了,好到必须伙计马小六不停地从后院将屠宰好的肉块扛过来。马小六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精瘦的身子骨架,眼神里总带着点怯懦和偷偷摸摸的活泛。他一次次穿梭在铺面和后院之间。后院猪圈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越来越浓烈,几乎盖过了血腥气。圈里的猪在狂暴成长,体型明显超出了正常范围,毛皮油光发亮,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阴冷光泽。但它们的性情,却和外表迥异。每一头猪的眼睛都变成了血红色,像两颗烧红的煤球嵌在硕大的猪头上。它们不再像普通家猪那样慵懒哼哼,而是像关在笼子里的饿狼,在狭窄的圈里焦躁地来回冲撞,用坚固的獠牙“哐哐”地撞击着厚实的木栅栏,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充满了攻击性的嘶吼!那声音,不像是家畜,更像深山里饥饿的野猪王。马小六每次扛着肉经过猪圈,都忍不住加快脚步,连滚带爬地逃开,生怕那木栅栏哪天被撞碎,那群红眼魔物冲出来把他撕了。

当铺子里的喧嚣达到顶点,马小六趁张铁山忙着应付几位大户管家的大单,飞快地抓起案板边几块张铁山割下的、带着一点薄薄肉丝的碎骨和一撮剔下的碎肥肉渣,迅速塞进油腻的袖口里。心脏怦怦狂跳,他不敢看周围,立刻低下头,装作整理案板下的杂物。

午后的阳光带着慵懒的热度,却无法驱散西市场角落里的阴冷。肉铺里的疯狂抢购暂时告一段落,门前的人群散去,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行人。那股霸道异常的肉香依旧盘桓不散,愈发显得隔壁小巷尽头那片阴影的凄凉。

老乞丐蜷缩在冰冷的墙角,骨节粗大的枯手紧紧抱着怀里那个小小的躯体。小男孩瘦弱得如同冬日里最后一片枯叶,裹在几层根本挡不住寒风的破布里。豆儿的脸蜡黄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开几道深深的口子,渗出细微的血珠。他紧闭着双眼,眼窝深陷,长长的睫毛偶尔微微颤动一下,呼吸微弱而灼热,每一次吸气都像在拉一根快要断裂的风箱,胸膛发出“呼噜呼噜”艰涩的声响。高烧如同一团无形的地狱之火,正无情地吞噬着这幼小生命中最后一点微光。

老乞丐浑浊的双眼,如同枯竭的泉眼,再也流不出一滴泪。他抱着孙子滚烫的身体,望着几步之遥的张记肉铺。那股钻鼻的肉香,此刻对他来说,是足以扼死豆儿生命的毒药。时间仿佛在豆儿每一次艰难而灼热的呼吸中凝固。绝望如同冰冷的巨蟒,缠得他几乎窒息。他最后看了眼怀里气息奄奄的小脸,枯槁的脸上浮现出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残破棉袄的一角撕扯下来,垫在地上,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将豆儿放下。然后,他佝偻着几乎贴到地面的背脊,以一种近乎跪爬的姿态,手脚并用地穿过冰冷的泥泞,朝着那散发着致命诱惑和冰冷厌弃的肉摊爬去。

他卑微地趴伏在肉摊前那残留着油污和碎肉的地面上,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被无数双鞋踩得光亮的泥地上。

砰!砰!砰!

沉闷的磕头声,在短暂的喧闹后格外刺耳。

“张老板……张爷……”他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每吐出一个字,干裂的喉咙都疼得像要裂开,“求您……行行好……菩萨啊……求您发发慈悲……”

排队的零星顾客和周围的摊贩都被这动静惊动,目光投了过来。有人认出是老乞丐和他生病的孙子,发出低低的叹息。赵秀琴一直缩在角落,此时也猛地抬起了头,看着地上那卑微如尘土的身影,看着他额头的泥泞和血印,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她下意识地站起身。

张铁山正美滋滋地用一块油腻的抹布擦拭着那把沉重锋利的杀猪刀,刀锋在阳光下闪过一泓寒光。看到老乞丐爬过来,听到那断断续续的哀求,他脸上浮现的不是怜悯,而是被打扰了发财好心情的极度烦躁!尤其当听到“豆儿快饿死了”时,他脑子里立刻闪过一个念头:这小崽子病得快死了,根本咽不下肉!这老东西就是纯粹来“讹”他的“宝贝”猪肉的!一股被冒犯的邪火瞬间冲上头顶!

“……赏口肉吧……就一口汤……给豆儿……给他垫垫肚子……让他……让他……”老乞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哽咽,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像蒙了尘的琉璃,绝望地望着张铁山,“……撑过这一口气……我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啊……”

就在赵秀琴嘴唇翕动,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时,张铁山动了!

他脸上陡然狰狞,猛地将手中的杀猪刀狠狠往油腻的肉案上一剁!

“砰!”一声巨响,刀身颤抖,发出嗡鸣。

“滚开!”他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唾沫星子喷溅出来,满脸的横肉因为极致的厌恶和暴怒而扭曲,“臭要饭的!不识抬举的老棺材瓤子!挡着我发财的路!晦气!!”

他一步跨出摊位,沾满油腻和碎肉渣的大脚,带着十足的狠劲和厌恶,毫不犹豫地朝着老乞丐干瘪瘪的胸口猛踹过去!

“啊——!”

一声短促的闷哼和骨骼受到冲击的轻微“咔嚓”声同时响起。

老乞丐整个人像一片毫无重量的破麻袋,被这凶狠的一脚踹得倒飞出去!狠狠摔在两米开外的泥泞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停下。他蜷缩着身体,如同一只被开水烫过的虾米,剧烈地痉挛、咳嗽。殷红的、带着血沫的鲜血,如同小溪般从他干瘪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汩汩地涌了出来,瞬间染红了他胸前褴褛的棉袄,也在身下的泥地上晕开一团刺目的暗红!他的脸色在剧痛和屈辱中变得死灰一片。

周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呆了!连赵秀琴伸出的手都僵在了半空,震惊和恐惧堵住了她的喉咙。

老乞丐蜷缩在血泊和泥泞中,咳了好一阵,才勉强抬起那张沾满泥污和鲜血的老脸。他没有看那些围观的、目光各异的人们,也没有看向倒在不远处的孙子豆儿。他那双浑浊到极致的眼睛里,只剩下那个叉腰站在肉摊前、如同凶神恶煞般的张铁山!

所有的痛苦、绝望、屈辱……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滔天的、足以燃烧灵魂的怨毒!

他用沾满自己鲜血的手,颤巍巍地指着张铁山,喉咙里发出如同破旧风箱拉动般的嗬嗬声,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带血的骨头刮擦着地面,凄厉、怨毒,带着穿透阴霾的力量,刺入每个人的耳膜,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张铁山的心上:

“张……铁……山!”

“你……你这黑了心肝……喂魇兽的王八羔子!!”

他枯槁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猪……猪吃坟头土!!你喂邪魔!!!”

“你夜里……听听……后院!那啃骨头的声音……咔嚓……咔嚓……”

“那不是猪!!!那是‘饕餮’!!!”

他死死盯着张铁山陡然剧变的脸色,眼中射出刻骨的诅咒:

“是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鬼!!!”

“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迟早……迟早……要被你自己喂大的‘饕餮’……连皮带骨……”

他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从胸腔深处挤出绝望的诅咒,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吞吃干净啊啊啊——!!!”

最后一个“啊”字带着喷溅的血沫,在空旷的雨棚下炸开!

吼声刚落,在众人尚未从这惊天的诅咒中回过神来的瞬间,老乞丐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仿佛力竭。但在他的头即将再次撞向泥地的前一刻,他那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张铁山瞬间煞白的脸,嘴角极其诡异地向上抽动了一下,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在嘲讽。紧接着,他的身影连同怀中那小小的影子,如同烈日下的水滴,在众目睽睽之下,晃了一晃!

下一秒,在无数惊骇的目光中,老乞丐和他抱着的豆儿,竟如同青烟遇风,无声无息、诡异地消散在了原地!

泥泞的地面上,只留下那滩粘稠刺目的、依旧冒着微热气息的暗红色人血,像一块无法愈合的伤疤,无声地控诉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张铁山脸上的怒容僵住了。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得意和暴躁。“饕餮”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他的脑髓!梦魇中的景象——无数转动的眼睛、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轰然在眼前炸开!他仿佛能清晰地听到后院传来的“咔嚓”声!巨大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贪婪筑起的堤坝,冰冷刺骨,让他手脚冰凉,甚至忘记了呼吸!他踉跄着倒退一步,“哐当”一声,那把沾满油脂的杀猪刀脱手掉落,砸在泥泞的地面上。

这一夜,张铁山是在极度的恐惧中度过的。他强迫自己躺在冰冷的床上,耳朵却像被无形的钩子提着,死死支棱着,捕捉着后院的每一点声响。

“嗷——!咣当!嗷——!”

猪圈那边,魔猪们疯狂的撞击声和低沉的嘶吼从未间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响亮、更狂暴。那撞击声震得地面都似乎在微微颤动。

然而,在这喧嚣之下,还有一种更细微、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钻入了他的耳朵。

“咔嚓……嘎吱……呼噜……”

是牙齿啃噬硬物的声音!混杂着某种液体被吮吸、吞咽的声音!还有一种……极其压抑、仿佛被捂住口鼻、濒死之人发出的、短促而绝望的呜咽!

“唔……唔唔……放……”

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却清晰,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脖子!张铁山死死捂住耳朵,身体在黑暗中剧烈地颤抖。他不敢动,不敢出声,甚至连呼吸都屏住,唯恐引起那黑暗中某个正在享用“宵夜”的存在的注意!汗水浸透了他的里衣,冰凉一片。老乞丐临死前那双怨毒的眼睛和“饕餮”的怒吼,如同烙印在他灵魂深处,伴随着那恐怖的咀嚼声,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

直到天色将明,那令人胆寒的咀嚼声才渐渐消失。只剩下魔猪们因为消耗了精力而略显疲惫、但依旧充满攻击性的低吼。天光艰难地透过窗纸缝隙,驱散了一室绝望的黑暗。

张铁山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脸色灰败如同死尸,拖着发软的双腿下床。他强迫自己洗漱,强迫自己镇定。走到前院,看到伙计马小六还没来开门,一股无名邪火又冒了起来。这懒骨头!又想偷懒?

“马小六!死哪儿去了!还不滚起来!”他走到后院门口,冲着马小六睡觉的偏房吼了一声。偏房的门虚掩着。他烦躁地抬腿,一脚将门踹开!

一股浓重到令人窒息的铁锈味混杂着……生肉被揉碎的甜腥气,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撞在张铁山的脸上!

他胃里猛地一抽,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屋里的景象,如同地狱的切片,映入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屋内一片狼藉。角落那个本该属于马小六的铺盖卷散开着。但真正的地狱,在靠近后门、通向猪圈方向的阴影里。

地上,散落着几块烤得焦黑、但边缘还粘连着些许粉色肉丝的骨头碎片。旁边是打翻的火折子和一个散了架的小炭盆。

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

让张铁山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大脑一片空白的,是距离那堆炭火痕迹更近的——那是一具完全散落、碎裂的人体骨骼!

骨骼极其干净,干净得如同被精明的厨子剔骨刀刮过千百遍,白森森,没有残留一丝筋肉!每一根骨头上,都密密麻麻布满了一种深深的、如同被大型野兽啃噬过的锯齿状凹痕!一些细小的骨骼甚至被碾得粉碎!

骨头以一种扭曲而凌乱的方式散落着,仿佛它们的主人是在极度的痛苦和狂暴中被撕扯、啃食干净。

在这片白骨炼狱的边缘,一只扭曲变形、带着明显被利齿啃咬痕迹的旧布鞋,孤零零地躺在一片暗红色的污渍上。

而在这一堆散乱骨骼的中心位置,是一个东西。一个让张铁山双膝一软,几乎瘫倒的东西——

一颗人类头骨。

它没有被完全啃干净。小半张脸颊的肉皮还在,被撕扯得如同破布,露出下面的颧骨。但那双眼睛……那双失去了眼珠、只剩下两个巨大空洞眼窝的眼睛,正死死地、无声地“瞪”着猪圈的方向!下巴不知所踪。而那残留着一点皮肉、扭曲变形的脸孔上,凝固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惊恐和剧痛!一种超越了极限、在生命最后瞬间被定格下来的、永恒的绝望!

这……是马小六的头颅!

傍晚时分,肉铺早早打了烊。门板紧闭,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却无法阻隔后院飘来的、那更加浓重的腥臊腐臭。

张铁山缩在铺子里最黑暗的角落,如同一尊被耗尽了精气的石雕。官差刚刚来过,询问、勘察现场,最后草草留下句“像是野狗或流窜的兵匪所为”便将现场清理了一番,抬走了尸体(或者说,那具骇人的骨架)作为报备处理。衙役们掩饰不住的厌恶和敷衍,他感觉得清清楚楚。

他试图说服自己:马小六是活该!谁让他偷肉?谁让他半夜跑到猪圈旁边烤肉?引来了饿极了的野狗……或者逃兵……只能算他倒霉!是意外!是马小六自找的!

可那白森森的、布满深刻咬痕的骨头!那死不瞑目的头颅!还有那颗头骨上扭曲的、永恒的恐惧!

真的是野狗吗?那巨大的咬合力……

“……咔嚓……咔嚓……”“……救命……唔……”

夜半的咀嚼声和呜咽声,仿佛还在他耳边回响!他浑身抖得像筛糠,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脚步声从后院传来,是赵秀琴。她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眼睛红肿,眼神却透着一种死寂的冷硬。她没有看缩在角落里的丈夫,径直走到盆架旁的水桶,舀起冰冷的井水,开始机械地、一遍遍地冲洗自己沾满泥污的双手。她的手洗得很用力,搓得皮肤发红,几乎要破皮。

她心里的恐惧和愤怒,早已超过了极限,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死灰。猪圈那边,魔猪吃饱喝足后的餍足低吼声,在死寂的铺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像魔鬼在磨牙。那浓重的、带着新鲜血腥气的腐臭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毒雾。她猛地想到了什么,一种可怕的直觉攫住了她。

她没有丝毫犹豫,如同一个赴死的人,转身冲出了铺门,冲向后院猪圈。

“秀琴!你干什么去?!”张铁山被她的举动惊醒,嘶哑地喊了一声,却没有起身阻止的力量。铺子里再次陷入黑暗的死寂。

没过多久,后院传来赵秀琴一声短促凄厉到变调的尖叫!那尖叫声穿透力极强,带着撕裂喉咙般的绝望和疯狂!

张铁山猛地弹了起来,跌跌撞撞冲向门口。

他看到赵秀琴像疯了一样,跪倒在猪圈外侧最湿漉漉、泥泞不堪的角落里。她完全不顾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和污泥,用双手在黏滑的泥浆里疯狂地挖掘着!她的动作疯狂而绝望,指甲很快就被泥污覆盖,甚至抠破了渗出血丝。

“你干什么?!”张铁山又惊又怒地吼道。

赵秀琴没有回答他,依旧在挖。片刻,她的动作猛地停住了。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凝固。她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泥泞里提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破旧不堪的、沾满黑褐色污泥的布鞋。

布鞋的材质粗劣,式样古老。鞋尖已经磨穿了大洞。但那只鞋上,一个用粗麻绳歪歪扭扭缝补过、形似蜈蚣的补丁,清晰可见!

张铁山的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那是城西“老跛子”的鞋!那个左脚天生有些跛、前些天还趴在肉摊前乞讨过、之后就失踪了的孤寡老乞丐!那个经常在市场角落打瞌睡,脚上永远穿着这双缝着丑补丁破鞋的……老跛子!

赵秀琴死死攥着那只带着泥污、腥臭和已经干涸成暗黑血块的布鞋,缓缓地、僵直地转过身来。她的脸上沾满了泥浆,但那双眼睛,在暮色中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那火焰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只有最深沉的绝望和彻底明悟后的疯狂!

“张——铁——山——!”

她猛地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声音嘶哑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每一个字都像砸出的冰雹,狠狠砸在张铁山惊骇欲绝的脸上:

“你!看看!这!是不是!老跛子的鞋?!!”

她扬起手,几乎把那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破鞋戳到张铁山的鼻尖上!

“马小六!……还有前几天……不见了的老七!还有那个……那个小媳妇……还有老跛子!……”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颤抖,“……是不是?!是不是都进了这猪圈?!”

她猛地指向身后那个如同魔窟般散发着低吼和恶臭的猪圈,指向那片埋藏着无数恐怖秘密的泥泞角落,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句早已在她心头盘旋多时、如今被残酷现实砸得清晰无比的结论,带着血泪吼了出来:

“喂了那个东西!对不对?!!”

“你这畜生!你这天打雷劈的禽兽!!你这是在喂‘饕餮’啊!吃人的恶鬼!!!”

震耳欲聋的指控在狭小的铺面里回荡。张铁山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谎言、伪装、自欺欺人,在这个沾满血泥的破鞋面前,被彻底撕得粉碎!他大脑一片混乱,像是被无数尖针刺穿!

下一秒,被彻底撕碎伪装后的羞恼,被揭穿秘密的极度恐慌,以及对妻子那种“阻碍他发财”的憎恨,如同爆燃的汽油桶,轰然炸开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你懂什么?!疯婆子!!”

张铁山眼中的恐惧瞬间被更加汹涌的疯狂淹没!他爆发出雷鸣般的咆哮,双眼赤红如同滴血!涎水不受控制地顺着扭曲的嘴角淌下来,在肮脏的围裙上留下亮晶晶的痕迹!

“它饿了!它是要吃的!!那些人算什么东西?贱命一条!活着是累赘,死了给它填肚子!!”

他猛地扑向旁边油腻腻的肉案,狰狞的目光在案板上扫过,随手抓起一块刚切下来、还滴答着猩红血水的猪颈肉!

那是一块生肉!带着新鲜的皮下脂肪和肌肉组织!

他像是着了魔,眼中爆发出一种非人的、贪婪无比的狂热光芒,张开大嘴,狠狠一口撕咬在那块生肉上!

“哧啦——!”

鲜血混合着生肉的汁液,瞬间从他嘴角飙射出来,溅上他狰狞扭曲的脸颊!

他大口地咀嚼着,狼吞虎咽,腮帮子疯狂鼓动,喉咙里发出满足又诡异的“咕噜”声。血水和生肉纤维沾满了他的牙齿和下巴,甚至滴落到他剧烈起伏的胸口!

“……香……真香啊……秀琴……”他一边血淋淋地撕咬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带着病态的沉醉嘶吼着,仿佛吞咽着的是人间至味,“……你看……多好的肉……等这茬猪卖了……老子有的是钱……买大宅子!买地!……”

他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被眼前景象彻底吓傻、瘫软在地的赵秀琴,以及她怀里被这凶煞场景吓得哇哇大哭的婴儿,挥舞着沾满血水和生肉碎屑的拳头:

“……到时候……老子天天有肉吃!顿顿有!!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再也没人能挡老子的道!!哈哈哈哈——!!!”

疯狂的大笑混合着咀嚼生肉的恐怖声音,在挂满油脂和新鲜猪头的肉铺里回荡。锁住房门的铁链,在张铁山癫狂的笑声中,发出冰冷的锒铛声响。后院猪圈里,魔猪们嗅到这铺面逸散出的新鲜血肉气息,变得更加兴奋,撞击木栅栏的“哐当”声如同战鼓,回应着铺内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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