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深处,汪文言蜷在稻草堆里,数着从牢窗透进来的光斑计算时日。这位曾经在盐漕两道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浑身伤痕累累,指甲盖都被掀掉了两个,但眼神却依然锐利。
“开饭了开饭了!”狱卒敲着牢门,扔进一个发霉的窝头和一碗浑水,“赶紧吃,吃完好上路!”
汪文言冷笑:“怎么?崔呈秀终于忍不住要灭口了?”
狱卒嗤笑:“美得你!是九千岁开恩,给你换间‘上房’!”说着打开牢门,两个番子进来就要拖人。
汪文言心知不妙。所谓“上房”就是诏狱的水牢,进去的人从没活着出来过。他挣扎着被拖出牢房,经过其他囚室时突然大喊:“阉党祸国!必遭天谴!”
番子连忙堵他的嘴,但已经迟了。几个囚犯跟着叫骂起来,诏狱里顿时乱成一团。
趁这混乱,一个狱吏打扮的人悄然靠近,往汪文言手里塞了个纸团,低声道:“信王问策。”
汪文言浑身一震,立即将纸团吞下肚。再抬头时,那狱吏已经不见踪影。
水牢果然名不虚传。汪文言被铁链拴在齐腰深的臭水里,四周漆黑一片,只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但他心里却燃起希望——信王果然没有放弃他!
半夜时分,水牢门悄然打开。一个黑影蹚水过来,掏出钥匙打开汪文言的镣铐。
“汪先生受罪了。”来人声音低沉,“奉信王命,特来相救。”
汪文言却摇头:“我不能走。我一越狱,阉党必大索全城,反而坏了信王大计。”
黑影一愣:“那先生的意思是...”
汪文言眼中闪着光:“劳烦转告信王:文言有三策献上。上策借刀杀人,中策釜底抽薪,下策金蝉脱壳。”
他凑近黑影耳边细语良久,最后道:“切记,一定要将《阉党十罪》送至林丹汗处!”
黑影郑重记下,重新锁好镣铐,悄然离去。
次日,诏狱传出消息:汪文言在水牢里“疯”了,整天胡言乱语,说什么九千岁要完蛋之类的疯话。
崔呈秀闻报冷笑:“疯?装疯卖傻罢了!继续用刑,看他还装不装!”
但用刑的番子回报:汪文言确实疯了,连自己叫什么都说不清,就会念叨“十罪”“林丹汗”之类的胡话。
崔呈秀疑心大起,亲自去水牢查看。只见汪文言泡在污水里,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念叨:“十罪...林丹汗...黄金家族...”
“他在说什么?”崔呈秀问狱卒。
狱卒摇头:“整天就这么几句疯话。还说什么...草原雄鹰要来啄瞎九千岁的眼...”
崔呈秀心里咯噔一下。汪文言早年曾负责与蒙古诸部贸易,与林丹汗确有交情。这“十罪”...莫非是指阉党的罪状?
他立即下令:“加派人手看管!再疯也不能让他死了!”
与此同时,信王府内,朱由检听着李若琏的汇报,抚掌而笑:“好个汪文言!果然老谋深算!”
李若琏道:“殿下,汪先生的三策确实精妙。尤其是这借刀杀人之计...”
朱由检点头:“林丹汗一直觊觎大明,若得《阉党十罪》,必以为有机可乘。届时无论他是出兵骚扰边关,还是将罪状传檄四方,都能让魏忠贤焦头烂额。”
方正化却担心:“可是...若林丹汗真的大举入侵...”
朱由检笑道:“放心。林丹汗志大才疏,部众离心离德,最多就是小规模骚扰。反而能让九边守军警醒起来,顺便...让某些人露出马脚。”
他说的“某些人”,正是与阉党勾结的边镇将领。
计议已定,李若琏立即着手准备。他亲自挑选三个死士,各带一份《阉党十罪》的副本,分三路前往蒙古。
但东厂显然也加强了戒备。第一个死士在居庸关被截,第二个在宣府失踪,只有第三个侥幸出关,却又被蒙古游骑兵盯上。
“厂公,截获密信!”东厂番子呈上一份血书,“是从一个试图出关的奸细身上搜到的!”
崔呈秀打开一看,竟是汪文言亲笔所书的《阉党十罪》,列举了魏忠贤及其党羽贪腐、弄权、陷害忠良等十大罪状,字字泣血。
“好个汪文言!”崔呈秀又惊又怒,“果然装疯!立即加派人手,绝不能让他把罪状送出去!”
诏狱看守顿时增加了一倍。汪文言得知消息,却暗自好笑——他早知道第一份血书会被截,那本就是诱饵。
真正的杀招,在他入狱前就安排好了。
几天后,一个蒙古商队来到张家口互市。带队的老商人额尔敦是汪文言旧友,按照约定前来取“货”。
但约定的暗号没人接应,额尔敦心下不安。他哪里知道,汪文言安排的信使早已被东厂截杀。
就在额尔敦准备返回时,一个卖皮货的小贩凑过来:“这位老爷,要上好的貂皮吗?保证真货,假一赔十。”
额尔敦心中一动:“假一赔十”正是暗号!他连忙道:“只要真货,价钱好说。”
小贩笑道:“那就请老爷随我去看货。”
两人来到僻静处,小贩取出一个油纸包:“汪先生让交给林丹汗的。”
额尔敦大喜,正要接过,突然四周涌出东厂番子:“东厂拿人!束手就擒!”
原来崔呈秀早有防备,在互市布下天罗地网。
额尔敦当场被杀,油纸包被缴获。但崔呈秀打开一看,里面根本不是《阉党十罪》,而是一张张家口的布防图!
“中计了!”崔呈秀恍然大悟,“汪文言这老狐狸!”
果然,就在东厂注意力集中在互市时,另一支商队悄然从古北口出关,顺利将真正的《阉党十罪》送到了林丹汗手中。
消息传回京城,崔呈秀气急败坏,下令对汪文言用重刑。
但奇怪的是,这次用刑的番子手下留情了。表面打得皮开肉绽,实则都是皮外伤。
汪文言心里明白,这是信王的人开始发力了。
当晚,一个狱卒悄悄塞给汪文言一颗药丸:“先生含在舌下,可保元气。”
汪文言依言含了,果然感觉疼痛大减。
又过几日,诏狱突然起火。虽然很快被扑灭,但汪文言趁乱又得到一个纸团,上面写着林丹汗已得血书的消息。
“好!”汪文言精神大振,“接下来该釜底抽薪了...”
所谓釜底抽薪,就是要断阉党的财路。汪文言通过狱卒传出消息:阉党在漕运、盐政上的几处命门。
李若琏得报,立即部署行动。
几天后,扬州漕运衙门突然起火,账册库烧了个精光。紧接着,长芦盐场曝出贪腐大案,牵扯出好几个阉党官员。
魏忠贤大怒,责令崔呈秀严查。崔呈秀焦头烂额,暂时顾不上汪文言了。
汪文言趁机实施第三策:金蝉脱壳。
他开始真的大病一场,咳血不止。狱医来看过,说是痨病,会传染。
诏狱最怕传染病。很快,汪文言被转移到一处偏僻囚室隔离治疗。
而这正是信王计划的一环。那狱医是信王的人,给汪文言用的药看似治病,实则是在制造假死症状。
三天后,汪文言“病死”狱中。狱卒上报后,崔呈秀亲自来查验。
“真死了?”他疑心未消。
狱医道:“确是痨病致死。厂公还是离远些,当心传染。”
崔呈秀捂着鼻子远远看了一眼,见汪文言面色青灰,毫无生气,这才放心:“拖去乱葬岗喂狗!”
深夜,乱葬岗。两个东厂番子拖着板车,将汪文言的“尸体”扔进坑里,草草埋了就走。
他们刚走,几个黑影就从暗处钻出,迅速挖开坟堆,将汪文言救出。
“先生受苦了。”李若琏亲自来接,“殿下已备好静室,请先生好生休养。”
汪文言虚弱一笑:“阉党未除,文言岂敢休息。林丹汗那边...”
李若琏道:“先生放心。林丹汗得血书后,果然遣使责问朝廷,还扬言要清君侧。魏忠贤现在焦头烂额呢。”
汪文言点头:“还不够。要让林丹汗把事闹大,最好能陈兵边境...”
李若琏会意:“先生高明!我这就去安排。”
次日,蒙古使者突然在朝会上发难,当面质问魏忠贤《阉党十罪》之事。满朝哗然。
魏忠贤又惊又怒,矢口否认。但使者当场念出几条罪状,细节详实,由不得人不信。
朝会不欢而散。魏忠贤回府后大发雷霆,责令崔呈秀三天内查清泄密源头。
崔呈秀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汪文言“诈死”,立即派人去乱葬岗挖坟验尸。
但坟里确实有具尸体,面目腐烂难以辨认,但体型特征与汪文言相似。
“厂公,确系汪文言无疑。”仵作回报,“死者门牙缺了一颗,与汪文言特征吻合。”
崔呈秀这才放心。他哪里知道,那尸体是信王安排的替身,连缺牙的特征都考虑到了。
危机暂时解除,但魏忠贤对崔呈秀已经心生不满。而这一切,都在汪文言的算计之中。
信王府内,朱由检亲自为汪文言把盏:“先生狱中三策,真乃神机妙算!”
汪文言谦道:“殿下过誉。文言只是顺势而为。如今阉党内部分裂已现,接下来该...”
他突然压低声音:“该动一动阉党的钱袋子了。”
朱由检会意:“先生是指...漕运和盐政?”
汪文言点头:“文言愿为殿下前驱,重整漕运盐政,断阉党财路!”
正当二人密议时,李若琏匆匆来报:“殿下,林丹汗使者突然暴毙馆驿!”
朱由检和汪文言对视一眼,心知这是魏忠贤狗急跳墙了。
“看来,九千岁是要撕破脸了。”朱由检沉吟道,“那我们也不必再客气。”
他对汪文言道:“先生好好休养。等你康复,有的是大展拳脚的机会。”
又对李若琏道:“加强戒备。我估计...魏忠贤快要忍不住了。”
果然,当晚东厂番子突然包围了信王府名下的几家商号,以“通敌”为由搜查账册。
但账册早已转移,番子们一无所获。
与此同时,京城突然流传起一首童谣:“九千岁,十罪状,林丹汗,来算账...”
魏忠贤闻报,气得砸了最爱用的玉杯:“查!给咱家彻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他目光阴冷地望向信王府方向,第一次对这个看似无害的信王产生了杀意。
而信王府内,朱由检正在把玩一枚棋子。
“将军。”他轻轻落下棋子,对面前的汪文言笑道,“该我们出手了。”
窗外,夜色正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