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远城的气氛在“北狄妖女”的恐怖传闻和全城大搜捕中,变得愈发紧张诡异。街头巷尾张贴着模糊的画像,上面勾勒着一个身形窈窕、眼神诡异的女子,旁边用醒目的朱砂写着“北狄细作,擅使妖法,凝水成冰,散播瘟疫,格杀勿论!”士兵们挨家挨户地盘查,任何身形相近的女子都会引来反复诘问,闹得人心惶惶。
将军府内,周猛烦躁地踱步。王瑾太监尖细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回响:“将军,必须快!世子殿下最多两三日便到,若到时那妖女还未伏法,甚至……让她在世子面前胡言乱语几句,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本将知道!”周猛低吼一声,一拳砸在桌案上,“可那妖女如同鬼魅,自那晚在瓦罐巷消失后,再无踪迹!城防严密,她绝不可能出城,定是藏在哪个耗子洞里!”
“那就挖地三尺!”王瑾眼神阴鸷,“重点是那些北狄商贩的据点,还有……那些对朝廷不满的刁民聚集之地!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正在这时,一名亲兵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手里攥着一张粗糙的草纸:“将军!王公公!城……城里出现了这个!”
周猛一把夺过,只见草纸上用木炭画着一个简单的符号——一团燃烧的火焰,中心却包裹着一块破碎的冰晶。下面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冰焰焚邪,净世重生。”
“这是什么鬼东西?”周猛皱眉。
王瑾凑过来一看,脸色微变:“这……这符号,透着邪气!莫非是那妖女留下的?‘冰焰’……凝水成冰,不就是冰?她要焚什么邪?净什么世?”
一股寒意顺着王瑾的脊椎爬上来。那晚冷焰挥手间冻结弓弩的景象,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几乎在同一时间,苍远城几个主要的市井口、破庙墙上,甚至官府告示栏旁边,都出现了类似的火焰冰晶符号和标语。符号画得潦草,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张力,仿佛真的蕴含着某种神秘力量。
流言如同瘟疫,传播得比官府的政令更快。
“听说了吗?那‘妖女’不是北狄人,是上天派来的神女!”
“神女?不是说妖女吗?”
“屁的妖女!瓦罐巷活着出来的人说了,那晚官兵要放火烧死他们,是神女施展仙法,冻住了官兵的弓箭,才让一些人逃了出来!”
“对!我也听说了!神女还说瓦罐巷的不是瘟疫,是有人下毒!”
“下毒?谁那么丧尽天良?”
“还能有谁?当官的呗!嫌我们这些穷鬼浪费粮食……”
“那符号,‘冰焰焚邪’,是不是要烧死那些贪官污吏?”
“‘净世重生’……难道这世道,真要变了?”
底层百姓在绝望中,最容易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佛或“神迹”。冷焰那晚展现的“冰盾”和“冻结弓弩”,在特定语境下,被迅速神化。加之她对瓦罐巷疫情“人祸”的断言,精准地戳中了被压迫者的痛点。一时间,“冰焰神女”的民间信仰,竟在官方的“北狄妖女”通缉令下,悄然滋生蔓延。
……
地下排水渠,阴冷潮湿。
冷焰盘膝而坐,掌心朝上,那枚“狼魂之心”的幽蓝印记微微闪烁。她正在极力调和体内躁动的力量。冰魄之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奔腾,而“朱颜烬”的毒性则像潜伏的毒蛇,伺机反扑。强行使用力量的后果正在显现,一丝暗红的血线从她唇角渗出。
哈森安静地守在一旁,眼中满是担忧。直到冷焰周身那层不正常的寒气渐渐收敛,他才低声开口:“姑娘,符号和流言已经散出去了,效果比预想的还好。现在外面都在传‘冰焰神女’,官兵搜捕的压力似乎小了些,他们好像更倾向于相信您已经‘化作青烟飞走了’。”
冷焰缓缓睁开眼,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依旧冰冷:“愚昧的力量,用好了,也能成为利器。世子那边有消息吗?”
“有!”哈森精神一振,“我们的人冒险接触到了世子的一名亲卫,将周猛和王瑾可能‘勾结外人、私运违禁、以瘟疫灭口’的消息递了过去。虽然没提具体证据,但那名亲卫显然很重视,立刻回报了。”
冷焰点头:“做得干净就好。世子何时入城?”
“最快明日午后。”
“好。”冷焰站起身,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该进行下一步了。我要送世子一份‘见面礼’。”
哈森疑惑:“姑娘,您要亲自出手?太危险了!”
“不,”冷焰摇头,目光投向渠道深处无尽的黑暗,“是让那位‘冰焰神女’,显一次‘灵’。”
……
次日,午后。
定北侯世子赵珩的车驾,在两百名精锐亲卫的簇拥下,抵达了苍远城。年仅十八岁的赵珩,身着银色轻甲,外罩一件素色锦袍,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却也沉淀着一丝超越年龄的沉稳。他骑在通体雪白的骏马上,目光扫过城门处略显混乱和紧张的守军,以及那些看到车驾后纷纷跪伏在地、却眼神闪烁的百姓,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
守将周猛和监军王瑾早已率领城中大小官员在城门口迎接。
“末将周猛,恭迎世子殿下!”
“奴婢王瑾,参见世子殿下!”
赵珩利落地翻身下马,虚扶一下:“周将军,王公公,不必多礼。边关重地,军务繁忙,辛苦二位了。”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不敢,不敢,分内之事。”周猛连忙道,偷眼打量赵珩的神色。
王瑾则堆起谄媚的笑容:“殿下一路劳顿,府中已备好酒宴,为殿下接风洗尘。”
赵珩摆了摆手,直接切入正题:“接风不急。本世子此行,首要便是视察疫情。听闻苍远城疫情凶猛,瓦罐巷尤为严重,可有此事?”
周猛心里一咯噔,硬着头皮道:“回殿下,确有疫情。瓦罐巷……瓦罐巷因疫情失控,为免蔓延,末将已依律……实行了净巷之策。”他刻意略去了“妖女”之事,想先看看世子的反应。
“净巷?”赵珩脸色一沉,目光锐利地看向周猛,“周将军,本世子手谕中是如何说的?严令不得采取极端措施,全力救治!你将本世子的话,当作耳旁风吗?”
周猛顿时冷汗涔涔,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殿下息怒!末将……末将也是无奈之举啊!那疫情来得太快太猛,瓦罐巷已成人间鬼蜮,药材罔效,若不及时阻断,恐危及全城军民!末将身为守将,不得不以大局为重啊!”他一边说,一边给王瑾使眼色。
王瑾会意,立刻尖声补充:“是啊,殿下!周将军一片公心,天地可鉴!而且……而且瓦罐巷疫情爆发前后,曾有北狄妖女出没,散播瘟疫,施展妖法,惑乱人心!周将军此举,也是为斩断妖邪根源!”
“北狄妖女?妖法?”赵珩眉头皱得更紧,他收到的密报里,可没提这茬,“详细说来!”
王瑾立刻添油加醋地将那晚瓦罐巷之事说了一遍,重点描绘冷焰如何“凝水成冰”、“冻结弓弩”,如何“妖言惑众”说疫情是“人祸”,至于他们下令放火烧巷、箭射百姓之事,则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说成是“镇压被妖女蛊惑的暴民”。
赵珩听完,沉默片刻。他并非不信鬼神,但王瑾所言,实在过于离奇。而且,“人祸”二字,与他收到的关于周猛、王瑾可能私运违禁的密报隐隐对应,让他心中疑窦丛生。
“妖女何在?”他问。
“这……那妖女狡猾,施展妖法后便消失无踪。末将已下令全城搜捕,但……至今未有收获。”周猛低头道。
赵珩目光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官员和百姓,心中已有计较。他不再追问,淡淡道:“起来吧。先入城,本世子要亲自查看疫情记录,以及……瓦罐巷的现状。”
“殿下,瓦罐巷已焚毁,污秽不堪,恐污了您的眼……”王瑾试图劝阻。
“本世子既然来了,岂有畏缩不前的道理?”赵珩语气不容置疑,“带路!”
……
就在赵珩的车驾进入将军府,听取周猛、王瑾等人更“详细”的汇报时,苍远城西市,却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城的事。
西市是苍远城最混乱的区域,三教九流汇聚。此时,市集中央的空地上,不知何时竖起了一根木杆,木杆顶端,赫然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人头下方,同样贴着一张画有火焰冰晶符号的草纸。
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是谁啊?”
“好像是……是刘扒皮!”
“哪个刘扒皮?”
“就是那个专替官府催收‘防疫捐’的刘癞子!仗着有点关系,横行霸道,前几天还逼死了老陈头一家!”
“是他!这狗东西死得好!”
“是谁杀的他?还挂在这里?”
“你看那符号!是‘冰焰神女’!是神女显灵,替天行道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全城。被杀死的刘癞子,是周猛一个远房小舅子,平日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最近更是借着征收所谓“防疫捐”中饱私囊,民愤极大。他的死,尤其是以这种被“神女”枭首示众的方式,瞬间点燃了底层百姓积压的怨气。
“神女万岁!”
“杀得好!这些喝人血的蠹虫都该杀!”
“冰焰焚邪!净世重生!”
欢呼声和呐喊声在西市响起,越来越响亮,甚至隐隐传到了不远处的将军府。
将军府内,赵珩刚刚听完周猛等人漏洞百出的汇报,正暗自冷笑,一名亲卫就匆匆入内,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珩眼中精光一闪,看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周猛和王瑾:“周将军,王公公,看来这苍远城,不止有‘北狄妖女’,还有一位专杀贪官污吏的‘义士’啊?刘癞子的人头,此刻正挂在西市示众,百姓们可是欢声雷动呢。”
“什……什么?!”周猛猛地站起,又惊又怒。刘癞子再不成器,也是他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这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王瑾尖声道:“殿下!这定是那妖女所为!她用妖法蛊惑了刁民,这是要造反啊!”
“造反?”赵珩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若杀一个盘剥百姓、民怨沸腾的恶棍就是造反,那这‘反’,造得似乎也颇有道理?”
周猛和王瑾顿时语塞,冷汗浸透了后背。他们意识到,这位年轻的世子,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难缠。
“殿下,”周猛咬牙道,“此乃挑衅!是对官府,对朝廷的公然挑衅!末将请求立刻加派兵力,弹压西市暴民,搜捕妖女同党!”
“弹压?”赵珩放下茶杯,目光扫过二人,“现在去弹压,是嫌民愤不够大,还是嫌‘冰焰神女’的名声不够响?你们是生怕这苍远城乱不起来吗?”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隐约传来喧哗声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本世子倒是对这位‘神女’颇感兴趣。能凝水成冰,能于千军万马中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若她真有心作乱,只怕这苍远城,早已血流成河了吧?”
周猛和王瑾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赵珩转过身,下令道:“传令,第一,立刻妥善安置刘癞子尸首,对其生前劣迹,着人详查,若属实,公示于众,以安民心。第二,全城搜捕……暂停。改为暗中查访,重点排查近日城内出现的陌生面孔,尤其是……懂医术,或行为异常者。第三,调拨我带来的军医和药材,设立临时医棚,全力救治城中病患,无论贫富,一视同仁!本世子要亲自监督。”
“殿下!这……”周猛还想反对。
“嗯?”赵珩一个眼神过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周将军有异议?”
周猛接触到那目光,心头一寒,低下头:“末将……遵命!”
王瑾也只好悻悻然地领命。
赵珩的处置,迅速而有效。官方对刘癞子罪行的承认和公示,暂时平息了民愤;搜捕由明转暗,减轻了百姓的恐慌;而设立医棚、世子亲临监督的举动,更是迅速赢得了不少好感。苍远城紧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
但暗地里的波涛,却更加汹涌。
……
夜幕再次降临。
将军府书房内,赵珩屏退左右,独自看着桌上苍远城的城防图和疫情记录。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年轻而凝重的脸庞。
“冰焰神女……北狄妖女……瓦罐巷人祸……私运违禁……”他低声咀嚼着这些关键词,试图找出其中的联系。
“叩叩叩。”轻微的叩窗声响起。
赵珩眼神一凛,手按上了剑柄:“谁?”
窗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沙哑的声音:“殿下想知道瓦罐巷的真相吗?想知道周猛和王瑾,究竟在掩盖什么吗?”
赵珩心中一动,没有立刻呼喊侍卫,沉声道:“阁下何人?何不现身一见?”
“草民身份低微,不便现身。此物,或可解答殿下些许疑惑。”话音未落,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物件从窗户缝隙塞了进来,落在地上。
赵珩警惕地等了一会儿,确定窗外之人已离去,才上前捡起油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小小的、边缘参差不齐的黑色碎片,像是从某种容器上碎裂下来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腥甜气味。碎片旁,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字:“验此残片。”
赵珩拿起那块黑色碎片,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那股腥甜气味让他有些头晕。他虽然不是医者,但也接触过不少药材毒物,立刻判断出这碎片绝非寻常之物,上面沾染的,极可能是某种剧毒!
他立刻唤来随行的亲信医官。
医官仔细检查了碎片,又取了些许粉末溶水测试后,脸色大变:“殿下!此物……此物上有‘赤鸩羽’和‘腐骨草’混合的痕迹!这两种都是极其阴毒的药材,少量便可致人高烧、脓疮、咳血而亡,症状……症状与瓦罐巷所谓的‘瘟疫’极为相似!而且,这碎片材质特殊,像是……像是某种特制的药罐,常用于长时间保存或熬炼烈性毒物!”
赵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证据!这就是“人祸”的证据!虽然还不能直接指向周猛和王瑾,但足以证明瓦罐巷的疫情绝非天灾!
“可能查出这碎片的来源?”赵珩急问。
医官摇头:“材质虽特殊,但并非罕见,城中陶坊或能烧制。关键是上面的毒物残留……若能找到完整的容器,或者……找到配制此毒的地方……”
赵珩握紧了那块冰冷的碎片,眼神变得锐利如鹰。那位神秘的“送信人”,无疑就是“冰焰神女”或者其同党。她(他)不仅在引导自己,更是在提供线索!
“立刻秘密查访城中所有陶坊、药铺,尤其是近期大量采购过‘赤鸩羽’和‘腐骨草’的!注意,不要打草惊蛇!”赵珩迅速下令。
“是!”
亲卫领命而去。赵珩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波澜起伏。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冰焰神女”,她到底是谁?是敌是友?她掀起这场风波,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解开“冰焰神女”之谜,就能揭开苍远城所有的黑暗。
……
同一片夜色下,地下渠道中。
冷焰听着哈森的回报。
“姑娘,碎片和纸条已经送到世子手中。他身边的医官已经验过,并且已经秘密派人去查陶坊和药铺了。”
“世子的反应如何?”
“很果决。看来他确实对周猛和王瑾起了疑心,并且抓住了我们给的线索。”
冷焰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笑意:“很好。种子已经种下,接下来,就该让这棵苗,长得再快一些了。”
她转向哈森:“让我们的人,在世子的人查到那家‘永顺陶坊’之前,再给周猛和王瑾,添一把火。”
“姑娘的意思是?”
“去找那个负责给王瑾打理私产的小管事,”冷焰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让他‘意外’地发现,王公公似乎在城外某个偏僻的庄园里,藏了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然后,‘不小心’把这个消息,漏给世子派去查药铺的人。”
哈森瞬间明白了冷焰的意图——祸水东引,借刀杀人!王瑾在城外确有私产,用来存放一些克扣的军资和他与周猛合伙走私的利润。只要世子的人查到那里,就不难发现蛛丝马迹!到时候,周猛和王瑾为了自保,必然会有更大的动作!
“是!我这就去安排!”哈森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冷焰独自坐在冰冷的石壁上,缓缓闭上眼睛,继续调息。体内的力量依旧紊乱,但她的心神,却如同最坚硬的寒冰。
周猛,王瑾……不过是开胃小菜。她布下的这个局,最终要网住的,是那条远在京城、却时刻牵动着边关风云的……毒蛇。
萧绝,你感受到了吗?这苍远城的冰与火,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