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冷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草民可否近前,仔细看一看这位素问姑娘?」
萧绝眸中厉色一闪,审视的目光在冷焰和瑟瑟发抖的素问之间逡巡。书房内本就紧绷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请求,更添了几分诡谲。柳妃纤细的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那副温婉柔顺的模样,只是藏在广袖中的手,指尖微微收紧。
「准。」萧绝吐出冰冷的一个字。
冷焰谢恩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跪伏于地的素问面前。雨水敲打窗棂的声音密集如鼓点,衬得书房内愈发寂静。她蹲下身,目光精准地锁定在素问紧攥衣角的右手上。
「姑娘,请抬手。」冷焰的声音尽量放得平和。
素问却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将手缩回身后,整个人抖得更加厉害,带着哭腔:「奴婢……奴婢不知犯了何错……」
「先生让你抬手,你便抬手!」萧绝不耐的冷喝如同惊雷炸响。
一名暗影卫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抓住素问的胳膊,强行将她的手展露出来。那手腕纤细,肤色偏白,此刻因恐惧而泛着青。而在那右手腕内侧,靠近袖口边缘,几颗细小的、呈簇状分布的红疹清晰可见,颜色鲜红,边缘微微隆起,与周围皮肤界限分明。
冷焰凑近细看,甚至能闻到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古怪甜腥气。她眼神一凝,心中已有七八分确定。
「王爷,」冷焰转向萧绝,语气笃定了几分,「草民可否询问素问姑娘几个问题?」
萧绝颔首,眼神深邃如渊,让人看不清情绪。
「素问姑娘,」冷焰声音平稳,目光却锐利如针,刺向地上蜷缩的女子,「你手腕上的红疹,是何时起的?发作时可伴有刺痒或灼痛?近日,你可曾接触过什么特殊的药材,或者……被什么不常见的虫蚁叮咬过?」
素问被暗影卫制住,无法挣脱,只得颤声回答:「是……是前两日不小心在院里被……被小虫子咬的……只是有些痒,并……并无大碍……」她眼神闪烁,不敢与冷焰对视。
「小虫子?」冷焰轻轻重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何种虫子,能留下这般形态独特、且带有一丝‘赤炎阳参’特有甜腥气的疹子?」
「赤炎阳参」四个字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柳妃猛地抬起头,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慌乱,虽然立刻被她压下,但那瞬间的失态并未逃过萧绝和冷焰的眼睛。素问更是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先生何意?」萧绝的声音陡沉,书案上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王爷明鉴,」冷焰不卑不亢,指着素问手腕上的红疹解释道,「据草民所知,有一种生于酷热之地的赤红色微小毒蚁,名为‘焰蚁’,性喜啃食烈性阳性药材的根须,尤其偏爱‘赤炎阳参’。被此蚁叮咬后,皮肤便会生出此类簇状红疹,且会沾染上药材的独特气息,数日不散。」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面无人色的素问,语气加重:「素问姑娘声称只是在院内被普通虫蚁叮咬,且只取了宁神的合欢皮、夜交藤等寻常药材。那么请问,你手腕上这沾染了‘赤炎阳参’气息的‘焰蚁’疹痕,从何而来?!」
逻辑清晰,证据直指核心!
「奴婢……奴婢不知道什么焰蚁……也不知道赤炎阳参……」素问涕泪交加,拼命摇头否认,已是语无伦次。
「你不知道?」冷焰步步紧逼,「那你这疹子上的甜腥气如何解释?莫非你去的不是普通院落,而是生长着‘赤炎阳参’的药圃?或者……你根本就不是去取安神药,而是接触了与‘赤炎阳参’相关的物事!」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紧随其后的炸雷震得窗棂嗡嗡作响。耀眼的电光瞬间照亮了书房内每一张神色各异的脸——萧绝阴沉欲滴,冷焰冷静犀利,柳妃强作镇定,素问崩溃绝望。
「王爷!妾身冤枉!」柳妃突然扑跪在地,泪如雨下,声音凄婉欲绝,「素问是妾身的医女,她若行为不端,妾身难辞其咎!可妾身对此事一概不知啊!定是这贱婢受人指使,暗中做了手脚,想要构陷妾身!王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
她这一招弃车保帅,不可谓不快。直接将所有罪责推给了素问,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素问难以置信地看向柳妃,眼中充满了被背叛的震惊与绝望,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绝看着脚下哭得梨花带雨的柳妃,又看看抖成一团的素问,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冷焰身上,眼中风暴凝聚。他并非看不出柳妃的推诿,但素问手腕上的证据,以及那封恰到好处的匿名信,都指向了一个可能——有人确实在药材上动了手脚,目标直指他体内的“阴寒噬心”毒!
而下毒者,很可能就隐藏在后院这些女人之中!莲姬已死,赵莽倒台,如今嫌疑最大的,就是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柳妃!
「好,很好。」萧绝怒极反笑,那笑声冰冷刺骨,带着滔天的杀意,「本王的后院,还真是藏龙卧虎!一个两个,都盼着本王死吗?!」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强大的压迫感,一步步走向柳妃。
柳妃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气吓得止住了哭声,惊恐地向后缩去:「王……王爷……妾身没有……真的没有……」
「没有?」萧绝蹲下身,伸手捏住柳妃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那你告诉本王,你的医女,为何会接触到‘赤炎阳参’?那封匿名信,又为何偏偏在此时出现?!」
「妾身不知……王爷,疼……」柳妃疼得眼泪直流,妆容花乱,之前的端庄娴静荡然无存。
「不知?」萧绝甩开她的脸,站起身,对暗影卫下令,「给本王搜!彻查落梅苑!每一寸地方都给本王翻过来!还有这个贱婢,」他指向素问,「拖下去,严加拷问!本王倒要看看,她的嘴有多硬!」
「是!」暗影卫领命,如同鬼魅般上前,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尖叫哭喊的素问拖了下去。另一队侍卫则迅速冲向落梅苑。
柳妃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只知道喃喃重复:「冤枉……妾身冤枉……」
冷焰垂眸立于一旁,心中并无多少轻松。扳倒柳妃并非她的最终目的,但此举无疑能进一步搅浑王府的水,削弱萧绝的力量,也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只是,萧绝的多疑与暴戾,经此一事,恐怕会变本加厉。她必须更加小心。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是在压抑的等待和窗外不绝的雨声中度过的。
搜查落梅苑的侍卫很快带回了结果。他们在素问居住的耳房角落一个极其隐蔽的墙砖暗格里,找到了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片干枯的、颜色暗红、形状特异的参片,以及一小包同样干燥的、散发着淡淡甜腥气的红色泥土。
「王爷,」侍卫首领呈上物证,「经随行大夫初步辨认,此参片性状与古籍中记载的‘赤炎阳参’极为相似!这泥土,也带有强烈的阳性药气!」
铁证如山!
萧绝看着那几片看似不起眼的参片,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他体内的阴寒之毒,竟真的被人用如此阴险的方式加剧着!若非那封匿名信提醒,若非这个“严冰”心细如发,察觉了素问手腕上的异常,他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柳、如、絮!」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带着刻骨的寒意。
柳妃看到那参片和泥土,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彻底瘫倒在地,眼神空洞,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有何话说?」萧绝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但越是平静,越让人胆寒。
柳妃惨然一笑,知道自己已无力回天。她抬起头,看着萧绝,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爱慕,有怨恨,有不甘,最终化为一片死寂:「成王败寇,妾身无话可说。只求王爷……给妾身一个痛快。」
她竟直接认罪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冷焰的意料。她原以为柳妃还会挣扎一番,甚至可能攀咬出其他人。
萧绝盯着柳妃,半晌,冷冷道:「拖下去,囚入地牢,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他没有立刻处死柳妃,显然是想留着她,或许还能拷问出更多东西,比如她的同党,或者她的动机。
侍卫上前,将失魂落魄的柳妃架了起来。
就在柳妃被拖到书房门口时,她忽然回过头,目光越过侍卫,直直地看向一直垂首立在一旁的冷焰,嘴角勾起一抹诡异而凄凉的弧度,用只有附近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呵……你以为……你赢了吗?这王府……吃人的地方……谁也逃不掉……我在下面……等你……」
话音未落,她已被侍卫粗暴地拖了出去,消失在雨幕和黑暗中。那怨毒的话语,却像冰冷的蛇,缠绕在书房内每个人的心头。
冷焰心中警铃大作。柳妃临去前的眼神和话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和未尽的意味。她是在暗示什么?这王府里,还隐藏着更深的危险?
萧绝显然也听到了柳妃的话,他脸色更加难看,烦躁地挥了挥手:「都退下!」
「是。」管家和侍卫们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关上书房的门。
转眼间,偌大的书房内,只剩下萧绝和冷焰两人。空气再次凝固,雨声显得格外清晰。
萧绝缓缓坐回椅子上,手指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闭目不语。接连处置了赵莽和柳妃,即便是他,也感到了一丝疲惫,以及更深沉的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寂。他身边的人,似乎没有一个可以信任。
良久,他睁开眼,目光落在依旧恭敬站立的冷焰身上,复杂难明。
「先生,」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审视,「今日,多亏了你。」
「王爷洪福齐天,草民不敢居功。」冷焰连忙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只是侥幸识得那‘焰蚁’之痕,恰好为王爷分忧罢了。」
「侥幸?」萧绝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句,眼神锐利,「先生似乎,总能在这重重迷雾中,找到关键之处。先前是赵莽,如今是柳妃。这份敏锐,可非常人能有。」
冷焰心头一紧,知道萧绝的疑心病又犯了。她今日表现得过于“出色”,难免引起他的警惕。
「王爷谬赞,草民惶恐。」她将头埋得更低,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自谦,「草民只是一介医者,深知用药如用兵,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故而对药材特性、以及可能引发的种种迹象,格外留心些。今日之事,实属巧合,若非那素问手腕上的疹痕太过特殊,草民也未必能察觉端倪。」
她再次强调自己的“医者”身份和“巧合”,试图淡化自己的主动性。
萧绝盯着她看了半晌,眼神深邃,仿佛要透过那层恭顺的皮囊,看穿她内心真实的想法。书房内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雨声。
突然,萧绝毫无征兆地问道:「先生以为,那封匿名信,来自何人?」
冷焰心中警兆顿生。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问题。回答得好,或许能进一步获取信任;回答不好,立刻就会引火烧身。
她沉吟片刻,谨慎措辞:「回王爷,此事……草民不敢妄加揣测。写信之人,似乎对王爷所中之毒以及解毒之法颇有了解,其目的……看似示警,但时机巧妙,难免有借刀杀人、搅乱局势之嫌。或许……是王府内部的知情者,或许……是外部与王爷为敌之人,想趁乱牟利。」
她将可能性铺开,却不给出确定答案,把皮球又踢回给萧绝。
萧绝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借刀杀人?搅乱局势?先生分析得,倒是有几分道理。」他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压迫感十足,「那先生以为,此人下一步,会如何行动?」
冷焰感到后背渗出丝丝寒意。萧绝这是在试探她,还是在寻求她的分析?
她稳住心神,缓缓道:「王爷接连肃清内患,赵莽、柳妃相继落马,王府内部必然人心惶惶。若那写信之人意在搅局,此时或许会暂时蛰伏,静观其变;也可能……会寻找新的突破口,继续兴风作浪。至于外部之敌,或许会趁王爷内部不稳之机,有所动作。」
她说的都是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但结合眼下情境,却也挑不出错处。
「新的突破口……」萧绝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目光再次落在冷焰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与权衡,「先生觉得,本王如今,该如何应对?」
冷焰心念电转,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稍微改变自身处境的机会。她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也不能毫无建树。
「王爷,」她斟酌着开口,「经此一事,王府内部确需整肃,但雷霆手段之余,亦需稳定人心,以免生变。对外,则需加强戒备,防范未然。至于王爷的康健……」她抬起头,目光诚恳地看向萧绝,「乃是重中之重。草民恳请王爷,允许草民重新查验药库所有药材,尤其是参类,确保无误。同时,草民需根据王爷最新脉象,调整方剂,尽力为王爷清除余毒,稳固根本。」
她将重点引回了萧绝的身体健康上,这是她作为“医者”最正当、也最能体现价值的领域。同时,提出查验药材,既是尽责,也能借此机会了解更多王府内情。
萧绝沉默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敲在冷焰的心上。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些,从瓢泼之势转为了淅淅沥沥。
终于,他停下了敲击,深深看了冷焰一眼,那眼神依旧深邃难测,但之前的凛冽杀意似乎收敛了些许。
「准。」他吐出一个字,随即又道,「先生今日也受惊了。日后,先生所需药材,可直接向本王禀报,由……本王亲卫负责采办调配,不必再经他人之手。」
冷焰心中一动。萧绝这是收回了她通过王府常规渠道获取药材的权力,转而由他的亲卫直接负责?看似是给予了更高的权限和保障,实则是将她与外界联系的潜在渠道彻底切断,并将她置于更严密的监控之下!
福祸相依。获取信任的同时,也被捆绑得更紧,监视得更严。
「谢王爷恩典!草民定当竭尽全力,为王爷调理凤体!」冷焰压下心头思绪,恭敬谢恩。眼下,她没有反对的资格。
「嗯,」萧绝挥了挥手,脸上带着一丝倦色,「先生先回静心苑吧。查验药库之事,明日自会有人带先生前去。」
「是,草民告退。」冷焰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了书房。
走出凌绝阁,雨后的凉意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驱散了书房内那令人窒息的压抑。但冷焰的心头,却没有丝毫轻松。
柳妃临去前那怨毒的眼神和话语,萧绝更深沉的猜忌与掌控,还有那封不知来自何方的匿名信……一切都表明,这王府的漩涡,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赵莽和柳妃的倒台,露出了其下更幽深、更危险的暗流。
她抬头望了望依旧阴沉的天色,深吸一口气,在两名玄甲侍卫的“护送”下,朝着静心苑走去。
脚下的路,还很长,也很险。但无论如何,她已在这惊涛骇浪中,又艰难地向前迈进了一步。
回到静心苑,院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那两名侍卫隔绝在外。冷焰靠在冰凉的门板上,缓缓舒出一口气。今日一番惊心动魄的博弈,耗费了她大量心神。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洗刷过的庭院,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冰冷。
柳妃倒了,但真正的敌人,或许才刚刚浮出水面。而那封匿名信……她隐隐有种预感,那或许并非完全来自敌人。
会不会是……定北侯夫人那边,在无法直接与她联系的情况下,采用的某种迂回示警或助攻的方式?
无论如何,她必须尽快想办法,确认外界的消息。
夜色,在淅沥的雨声中,悄然降临。王府看似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涌动着更深的暗潮。
属于冷焰的致命游戏,还在继续。而下一局,很快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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