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案区候审室!
空气里弥漫着泡面、烟草和一种挥之不去的铁锈般压抑的气息。
徐江躺在硬邦邦的,只垫了一层薄薄垫子的硬干板床上。
虽然不是他平日里睡着的软弹的席梦思大床,但对于一个落难枭雄、前黑道大佬来说,好歹是难得的睡了一个安稳觉。
身上原本破烂带血的衣物,现在也已被换成了干净的候审号服。
手臂上的刀伤,也经过了医生的专业处理,裹着厚厚的包扎纱布。
他面前的小桌上,一碗泡面已经吃干抹净,旁边的烟灰缸里还散落着七八个烟头。
那是昨天夜里祁同伟特意给他安排的!
在旁边,还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粥,几个松软的馒头,一碟咸菜,还有一杯温水,以及多半盒烟。
这是他今天的早饭和精神食粮供给!
徐江低垂着头,一对浑浊的眼珠子,盯着那粥碗里袅袅上升的热气,一动不动。
昨夜,在经历了地狱般的追杀、兄弟惨死、穷途末路下的托付与自首后,他早已经身心疲惫到了极点。
然而,自打进了公安局,祁同伟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连夜审讯自己。
反而给了他食物、水、药物、烟,让他好好缓了缓。
甚至让他在这间相对安静的候审室里,断断续续地睡了几个小时,补了补觉。
这反常的“礼遇”,反而刺激得他心绪更加纷乱。
是猫捉老鼠的戏弄?
还是…另有所图?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祁同伟对于他根本不屑于用疲兵战术。
徐江已经自首了,该说的他自然会说的,与其熬鹰,还不如让他好好缓缓。
思维清醒之下,才能说出更加清晰有逻辑性的笔录。
况且,无论是好人还是恶人!
对于这种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头地,多多少少要给予应有的尊重,这是江湖规矩!
……
同一时间,京海市局的另一间讯问室里。
高启强和高启盛兄弟俩,又进宫了。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是有功之人,询问笔录也做得异常顺利。
负责的刑警只是简单问了事发经过,重点确认了徐江是在被追杀、走投无路情况下。
并在高启盛的帮助、高启强的劝说下,主动寻求庇护并表达自首意愿,以及高启强救过徐雷的前情。
笔录签字画押,整个过程平静得近乎例行公事。
事后,兄弟俩肩并肩走出京海市局大门。
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难明的情绪!
这件事儿,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但他们兄弟俩接下来的路,才刚要开始上路!
……
同一时间,京海市局,刑侦支队会议室。
曹闯和祁同伟,一左一右,分坐在主位上,面前摊开着两份报告。
一份是加急送来的法医的初步尸检报告:冯大壮(绰号疯驴子)!
身中十七刀,致命伤为心脏贯穿。
死亡时间在昨天下午17:30左右。
现场提取到其本人,及多名打手(白江波手下)的生物痕迹和足迹。
报告旁边附着几张触目惊心的现场照片!
——郊外废弃渔场泥泞的血泊里,疯驴子冯大壮怒目圆睁、浑身浴血的惨状。
另一份则是内部情况简报:经核实,黄翠翠被杀案主要嫌疑人冯大壮已确认死亡。
结合前期侦查掌握的冯大壮绑架、杀害黄翠翠的完整证据链(包括其手下喽啰的指认、部分尚未销毁的物证)。
经请示上级,拟对黄翠翠被杀案进行结案处理。
报告的落款处,已有主管领导的签字批示。
“疯驴子死了!”
“黄翠翠被杀案…现在…可以画上句号了。”
祁同伟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响起,听不出多少情绪。
他拿起笔,在结案报告的“同意”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沙沙作响,如同命运的尘埃落定。
疯驴子冯大壮的死,为这个牵扯甚广、一度搅动京海地下世界的命案。
提供了一个各方(至少明面上)都能接受的、不再需要深挖的“终点”。
但这终点,沾染着浓重的血腥和刻意为之的仓促。
毕竟…嫌疑人都死了,也只能结案了!
“但是!”
祁同伟放下笔,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在座的核心骨干。
“徐江案,才刚刚开始!”
“冯大壮的死,是某些人杀人灭口的铁证!”
“现在徐江在我们手里,他的那些对手、仇家、保护伞,还有他们背后的人,一定会像热锅上的蚂蚁!”
“把他们一个个都给我盯死了!”
“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
京海市,白江波家的别墅。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水晶吊灯散发出昏黄暧昧的光芒。
昂贵的雪茄烟雾在空气中缭绕,却驱不散那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白江波像被逼入绝境,下一刻就要坠入万丈深渊一般。
焦躁地在厚别墅里来回踱步,昂贵的进口皮鞋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看似无声无息,实则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上。
“这踏马的,怎么就能把徐江给放跑了?”
“他跑了也算,怎么就到了警察的手里?”
“废物!一群废物!!”
说着,白江波猛地抓起桌上的水晶烟灰缸,狠狠砸向墙壁!
“啪嚓!”一声脆响,碎片四溅!
“到头来,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
“刀疤呢?!”
“让那个王八犊子,滚过来见我!!”
角落里,一个脸上带着新鲜擦伤、神色仓惶的小弟颤声回答道:“老…老大。”
“刀疤哥…刀疤哥他…他…跑了!”
“他在旧厂街干徐江的时候露了脸,现在全城的警察,都到处在抓他…”
“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而且他还捅死了徐江手底下的疯驴子。”
“这…警察肯定咬死不放…他…他怕…”
“怕?!”
“怕了就敢跑?!”
“要跑连声招呼都不和我打?”
“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大哥的?!”
那他踏马的,就不怕老子现在就弄死他全家?!”
白江波目眦欲裂,脖子上青筋暴起。
精心策划的截杀,十拿九稳的局面。
就因为刀疤的愚蠢,和那俩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鱼贩和书呆子兄弟俩,搞得彻底崩盘了!
徐江没死,反而落到了警方的手上,尤其是落在了祁同伟的手里!
这个新调来京海市公安局不久的刑侦支队的区区政委,一开始可没多少人把他看在眼里。
可是自打祁同伟到了京海之后,这几个月来,那是屡破大案。
尤其是前段时间在白金瀚,在徐江的地盘上,孤身一人闯进去,还把徐江收拾了一通,立刻在道上闯出了赫赫威名。
尤其是这几天…居然一口气把整个徐江的势力,都给连锅端了!
这换谁能做到?
他白江波?
换陈泰和赵立冬来,都不一定好使!
在徐江和海神号邮轮出事的第二天,无数京海黑白两道地大小头头们,都收到了消息!
紧接着,就是各自脑袋瓜子上顶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祁同伟是谁?
这是哪根葱?
他混哪条道上的?
于是乎,黑白两道大大小小的头头们,都开始各自通过自己的大小消息网,开始了探听!
很快,祁同伟的基本信息就被扒了个干干净净!
汉东省的孤鹰英雄,英雄缉毒警察!
龙国全国特级优秀人民警察!
龙国公安部禁毒局得力干将!
29岁的京海市刑侦支队副处级政治委员!
这些名头大吗?
很大,但也就那么回事儿!
可是他还有个诺大的名头!
龙国公安部下派而来的,新任临江省副省长、省公安厅厅长李坤远的徒弟!
一个公安部下来的省公安厅厅长,临江省政府分管全省政法工作的副省长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全临江的黑衣条子,都是他的直接部下,都归他直接管!
更不用提京海了!
他们这些所谓的老大,手下能有多少人?
小的几十人,中不溜的上百人,即便是他白江波,还有之前的徐江,手下也无非就三四百号还算看得过去的小弟!
平时他们在京海靠着陈泰、赵立冬等黑白两道的保护伞罩着,互相打打杀杀、你争我夺,欺负欺负普通老百姓,还说得过去!
真要是和临江省厅还有京海市局作对?
借他们八百个胆子都不敢!
临江省的黑衣条子有多少人?
在编的正式黑衣人七万多!
加上工勤、协勤、联防队员什么的十多万人!
更不用说还有绿皮红肩章的武警,需要的时候,也归他们调配!
和人家们比?
他们手下这点儿人,连阿猫阿狗三五只都算不上!
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刀疤这一跑,简直是把他白江波的上吊绞索,亲手递到了祁同伟手上!
话说白了,他白江波也好,陈泰也罢,哪怕是赵立冬,都没把祁同伟这个小小支队政委放在眼里!
但是他们可不敢招惹祁同伟背后的那位代表着临江警界000001号的李坤远这尊大佛爷!
那不是要不要命的问题,而是直接送命的问题!
况且话又说回来了,人家赵立冬背后有人,陈泰那边也不是泥捏的!
他白江波有什么?
他要是没陈泰这么些年,搞制衡术罩着,早就被徐江给吃干抹净了!
现在徐江都被灭了,下一个不就是自己了吗?
就在白江波这边又惊又怕,忧愁到了极点之时。
自己家别墅小书房的门,突然被无声地推开。
一个穿着考究唐装、脑袋上没多少头发,但却被梳得一丝不苟的壮年人缓步走了进来。
来人非是他人,正是京海建工集团董事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