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木匠放下手中的刨子,揉了揉酸痛的腰背。窗外已是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粗糙的手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叹了口气,将工具一一收好,又用笤帚把地上的木屑扫净。这间位于村尾的小木匠铺是他全部的家当,虽然简陋,却也能让他糊口度日。
周师傅,这柜子什么时候能打好?隔壁的王婶探头进来问道。
明日晌午就能完工了,您到时候来取便是。周木匠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露出朴实的笑容。
王婶点点头离开了,周木匠这才锁好铺门,回到后面的小屋准备晚饭。他是个五十出头的鳏夫,妻子早逝,无儿无女,日子过得清苦却也自在。吃过简单的晚饭后,他照例在油灯下读一会儿《鲁班经》,然后吹灯睡下。
梆、梆、梆——三更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周木匠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间正要沉入梦乡,却听见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咚、咚、咚。
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是有人用指节小心翼翼地叩击门板。周木匠猛地睁开眼睛,侧耳倾听。
谁啊?他扬声问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无人应答,敲门声也停了。周木匠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动静后,又躺了回去,心想大概是风吹动了门环。
第二天夜里,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三更刚过,那轻微的敲门声便准时响起。这次周木匠披衣起身,提着油灯走到门前,猛地拉开门闩——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初秋的夜风卷着几片落叶打着旋儿。
怪了...周木匠挠挠头,关上门回到床上,却再也睡不着了。
第三天、第四天...一连七天,每到三更时分,那神秘的敲门声必定准时响起。周木匠试过突然开门,试过守在窗边偷看,甚至试过假装不在家,却始终找不到敲门的人。村里人听说后,有的说是野猫作祟,有的说是周木匠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更有甚者神神秘秘地说那是鬼敲门。
第七天夜里,周木匠决定不再被动等待。他早早熄灯假装睡觉,实则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后,手里握着一根结实的木棍,准备看看到底是什么在作怪。
梆、梆、梆——三更的梆子声如约而至。周木匠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门板。几个呼吸后,那熟悉的敲门声果然响了起来。
咚、咚、咚。
周木匠猛地拉开门,木棍高举,却见门外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借着月光,他看清了那张脸——惨白如纸,双眼凹陷,正是三年前去世的赵铁匠!
老...老赵?周木匠的手一抖,木棍一声掉在地上。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赵铁匠的鬼魂穿着一身灰白的寿衣,身形飘忽,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他的嘴唇蠕动着,发出沙哑的声音:老周...帮帮我...
周木匠强忍恐惧,牙齿不住地打颤:你...你不是已经...
我在地府受罚,赵铁匠的鬼魂痛苦地说,生前贪财害命,如今日日受油锅煎熬。阎王说,需得完成三件善事,才能减轻罪孽,重入轮回。
周木匠想起赵铁匠生前确实为人刻薄,为了钱财不择手段,甚至有人传言他害死过一个学徒。想到这里,周木匠的恐惧渐渐被怜悯取代。
你要我如何帮你?他问道,声音已经稳定下来。
赵铁匠的鬼魂抬起透明的手,指向东南方向:我有个私生子,住在三十里外的柳树沟,母亲早逝,如今孤苦无依。我床底下第三块砖下藏了二十两银子,请你送去给他。
周木匠点点头:这事不难。
第二件,鬼魂继续说,当年那个学徒...确实是我害死的。他发现了我在铁器里掺假的勾当,我...我在他酒里下了药。他的尸骨埋在铁匠铺后院的枣树下,请找和尚为他超度。
周木匠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传言竟是真的。他沉默片刻,还是应了下来。
第三件呢?
赵铁匠的鬼魂突然跪了下来:我灶台下的暗格里还有五十两银子,那是我一生的积蓄。请你...请你分给村里的穷苦人家。
周木匠连忙扶起鬼魂——虽然他的手臂穿过了那虚幻的身体——郑重承诺:这三件事,我一定替你办妥。
赵铁匠的鬼魂露出释然的表情,身形开始渐渐变淡:七日后的此时,我再来寻你...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夜风中。
周木匠站在门口,久久不能平静。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他才回过神来,开始筹划如何完成这三件事。
第二天一早,周木匠就去了已经荒废的赵家铁匠铺。铺子里积了厚厚的灰尘,蜘蛛网挂满了房梁。他按照鬼魂所说,先掀开床底的砖块,果然找到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里面整齐地码着二十两银子。接着,他又在灶台下找到一个精巧的暗格,里面的银两更多,足足五十两。
周木匠看着这些银子,不禁咽了口唾沫。他做木匠活计,一年到头也攒不下五两银子。这些钱,足够他舒舒服服过上好几年了。而且赵铁匠已死,他的私生子又不知道这笔钱的存在...
不行!周木匠突然大声对自己说,既然答应了鬼魂,就不能食言!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将银子小心包好,离开了铁匠铺。
第一件事最为简单。周木匠向村里告了假,走了整整一天才到柳树沟。找到那个十五六岁的瘦弱少年时,对方正在破旧的茅屋里煮野菜粥。周木匠没有说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受人所托送来银两。少年捧着银子,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连声道谢。
第二件事却有些棘手。周木匠知道直接说出真相必定惹来麻烦,便编了个理由,说梦见赵铁匠托梦,说后院枣树下埋了东西。村里人将信将疑地挖开,果然发现一具白骨。周木匠出钱请来和尚念经超度,又买了棺材好好安葬。
第三件事最是考验人心。周木匠挨家挨户走访村里的贫困户,有时送几钱银子,有时送一斗米。每当看到受助人家感激的眼神,他心里的那点贪念就消散一分。最后剩下十两银子时,他全部捐给了村里的私塾,供穷苦孩子读书。
七日后的深夜,周木匠再次等来了赵铁匠的鬼魂。这一次,鬼魂的面容不再痛苦,反而带着平和的神色。
老周,多谢你。鬼魂深深作揖,三件事你都办得妥帖,阎王已经准我投胎去了。
周木匠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还有一事,鬼魂突然说,我见你将最后十两银子捐给私塾,自己分文未留...你可知我本有意考验于你?若你贪墨半分,便会...
周木匠心头一震:便会怎样?
鬼魂露出诡异的笑容:便会替我承受地狱之苦。说完,他的身影渐渐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夜空中。
周木匠呆立良久,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这才明白,那夜半的敲门声不仅是对亡魂的救赎,更是对生者的考验。
自那以后,周木匠的铺子生意越来越好,村里人都说他的手艺突然精进了许多。每当有人问起其中缘由,周木匠只是笑笑,目光不自觉地瞥向门板——那里再也不会在三更时分响起神秘的敲门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