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主宰的意识实体，并非具体的形态，而是一片不断坍缩、吞噬一切的绝对虚无领域。它的“注视”本身就是一种法则层面的抹杀。度法在这注视下瞬间湮灭，苏婉清重创濒死，便是最直接的证明。
顾白将妖姬死死护在怀中，将所有力量不计后果地注入锁魂链，并非指望能对抗这恐怖存在，而是赌一个可能——赌这根源自上古秩序本源、连接他与妖姬命运的神奇锁链，能引起这寂灭意志的丝毫“兴趣”，或者说，能让他们在这绝对的“无”中，短暂地证明自己的“存在”。
时间仿佛凝固了。混沌的能量乱流被虚无领域迅速吞噬、同化，周围的空间如同褪色的画卷般片片剥落，露出下方更深邃、更令人心悸的虚空。死亡的寒意渗透进每一个毛孔，灵魂都在哀嚎着即将到来的终结。
妖姬蜷缩在顾白怀里，能清晰地听到他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能感受到他身体因承受巨大压力而发出的细微颤抖，更能通过锁魂链感受到他识海内那场秩序、魔念、求生欲与寂灭威压的惨烈战争。这一刻，什么魔主尊严，什么替身仇恨，都变得毫无意义。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以及……一种奇怪的安心感？仿佛只要这个怀抱还在，哪怕一同坠入深渊，也并非全然可怕。
她下意识地更紧地贴近顾白的胸膛，冰凉的脸颊触及他颈侧温热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主动靠近这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不是因为算计，不是因为强迫，仅仅是出于求生本能和对孤独死亡的恐惧。
顾白感受到了她的靠近，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此刻他无暇分心，全部的精神都用于对抗外部的毁灭压力和内部的叛乱。秩序之光在虚无领域的侵蚀下摇摇欲坠，那缕魔神意志更是如同找到了归宿般，疯狂冲击着他的防线，想要投入那片寂灭的怀抱。
就在顾白感觉意识即将被彻底撕碎、沉入永恒黑暗的刹那，那笼罩他们的虚无领域，突然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深渊主宰的“目光”，似乎真的被锁魂链吸引了。
那根由秩序本源碎片所化的链子，在绝对的“无”中，顽强地闪耀着微弱却坚韧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却始终不灭。更奇特的是，链子两端连接的两个灵魂，他们的恐惧、挣扎、恨意、依赖、乃至那刚刚萌芽的、连他们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复杂联系，形成了一种极其矛盾却又真实无比的“存在印记”，与周围纯粹的寂灭形成了鲜明的对立。
这种矛盾的“存在”，对于代表着终极“虚无”的主宰意识而言，似乎是一种从未遇到过的新奇“现象”。那毁灭性的压迫感，奇迹般地减弱了一线，仿佛巨兽收回了即将踏下的利爪，转而用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观察”起来。
压力骤减，顾白猛地喘过一口气，几乎虚脱。他立刻意识到转机可能出现，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不再试图对抗那寂灭意志，而是将全部心神用于沟通锁魂链，并将自己与妖姬之间那混乱而强烈的共生联系，尽可能清晰地“展现”出来。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妖姬也感受到了变化，求生的本能让她福至心灵，不再仅仅是输送力量，而是尝试着将自己同样强烈的、不愿就此消失的意志，透过锁魂链，与顾白的意志融合在一起。恨也罢，怨也罢，此刻，他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是彼此在虚无中唯一的坐标。
锁魂链的光芒似乎明亮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更加稳定。
那缕深渊主宰的意识，围绕着这根散发着奇异光芒和矛盾气息的锁链，缓缓盘旋（如果虚无可以称之为盘旋的话）。它似乎在思考，在分析，这种脆弱的、矛盾的“存在”，为何能抵挡它的湮灭之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那恐怖的虚无领域开始缓缓后退，如同潮水般缩回葬魔渊裂隙深处。那缕主宰意识在彻底消失前，似乎向顾白和妖姬投来了最后一道“目光”，那目光中不再带有纯粹的毁灭欲，而是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甚至是一丝极其古老的、类似于……困惑的情绪？
毁灭性的压力彻底消失。
顾白和妖姬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被冷汗浸透，瘫软在已然破碎不堪的阵法基座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全身。
周围一片死寂。度法已尸骨无存，苏婉清倒在远处，气息微弱，不知死活。哨站大半已成废墟，幸存的魔修惊恐地望着这边，不敢靠近。
阳光重新洒落，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顾白低头，看向依旧蜷缩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的妖姬。她的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如纸，唇边还挂着血迹，脆弱得不堪一击。而他自己，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内伤外伤皆重。
四目相对。
恨意依旧存在，但经历了刚才那场与虚无的面对面，这恨意似乎被冲刷得淡了一些，或者说，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覆盖了。那是一种共同经历生死后难以磨灭的印记，一种意识到彼此命运早已无法分割的无奈，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拒绝深究的、细微的悸动。
妖姬也看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迷茫、一丝残留的恨，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的……依赖。刚才那一刻，是这个男人的怀抱和那根锁魂链，成为了她对抗整个虚无的唯一支点。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顾白沉默地看着她的眼泪，心中某处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他伸出手，有些笨拙地、用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袖子，轻轻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生涩温柔。
虚无过后，微光虽弱，却足以照亮某些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
而未来，依旧是一片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