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翊轩带来的那一丝薄荷味气息，很快便被办公室内熟悉的咖啡与纸张味道所覆盖。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依然喜欢吃薄荷糖。”宋雨霏心想过后，重新沉浸于那份背景分析简报的收尾工作，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密集而稳定，如同她此刻的心绪，不容许过多无关的杂音。
然而，那短暂的插曲终究像一粒微尘，落入了精密运转的仪器。当她将最终版报告发送出去，靠在椅背上短暂休憩时，目光无意间落在那张未名湖边的全家福上。照片上的她，笑容灿烂，眼神里是对未来毫无保留的憧憬。那时的心动，简单而炽烈，像夏日正午的阳光，不懂何为收敛，亦不懂何为权衡。
与方才那个深沉难测、连示好都带着试探与算计的商界帝王，判若云泥。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将一丝莫名的怅然压回心底。过去的，早已定格成照片，仅供凭吊，无需重演。
内线电话再次响起，是顾时瑾。
“雨霏，那份判例译文我整理好了，现在方便给你送过去吗？”
他的声音总是温和而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分寸感。
“方便的，麻烦你了。”
顾时瑾很快到来，手中不仅拿着文件，还有一杯刚从楼下咖啡厅买来的热美式。“看你中午没去餐厅，估计又忙得忘了时间。”他将咖啡轻轻放在她桌角，语气自然，毫无刻意讨好的嫌疑。
“谢谢，正好需要提神。”宋雨霏接过咖啡，温热透过纸杯传递到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她翻开他带来的译文，上面甚至细心地用便签标注了几个可能与当前议题相关的重点段落。
“效率真高，帮大忙了。”她由衷赞叹。
“能帮上忙就好。”顾时瑾微笑，目光在她略显疲惫但依旧明亮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礼貌地移开，落在她书架那排专业书上，“最近也在看亨金的这本？”
一场关于国际法专着的专业讨论自然而然地展开。顾时瑾学识渊博，却从不卖弄，总能精准地切入要点，又能适时倾听她的观点。与他交谈，像是在下一盘舒缓而势均力敌的棋，令人愉悦且受益。
交谈间，宋雨霏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显示收到一条新信息。发信人：周翊轩。
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字：「送到了。」
她没有立刻去看，而是继续与顾时瑾讨论完一个关于海洋划界的技术性问题，才自然地拿起手机，
回复了两个字：「谢谢。」
没有称呼，没有表情，如同回复一个普通的快递员。
顾时瑾似乎并未留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或者说，他体贴地选择了忽略。他抬手看了看时间：“不打扰你了，下午的会议准备还需要时间。”
“好，一会儿见。”宋雨霏起身相送。
走到门口，顾时瑾却忽然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依旧随意：“对了，这周末国家大剧院有一场维也纳爱乐的音乐会，朋友送了两张票，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他的邀请来得突然，却又被他用极其自然的方式包裹起来，避免了任何可能让双方尴尬的压力。眼神温和，带着纯粹的、对美好事物共享的期待，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宋雨霏微微一怔。她看着顾时瑾，他站在那里，像一棵温润的玉树，可靠，舒适，与他相处从不需要耗费心神去猜测弦外之音。她几乎能想象出音乐厅里那种被纯粹艺术包裹的宁静与升华，那确实是一种诱惑。
然而，几乎是同一瞬间，她脑中闪过周翊轩深沉的视线，以及周晏如部长那审视的、带着复杂意味的目光。她此刻的生活，如同一张拉满的弓，任何一点额外的、可能引起波澜的因素，都需要慎重考量。
她略作沉吟，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真不巧，时瑾，这周末恐怕要加班赶下一个论坛的筹备方案。这么好的票，别浪费了，看看其他朋友有没有时间？”
她的拒绝委婉而坚定，理由充分且无法反驳，完美地维护了双方的面子与舒适区。
顾时瑾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便被理解的笑容所取代：“没关系，工作重要。下次有机会再说。”他的风度一如既往的好。
送走顾时瑾，办公室重归寂静。宋雨霏端起那杯渐凉的美式，抿了一口，苦涩后的回甘弥漫在舌尖。
她清楚顾时瑾的心意，也并非对他毫无好感。只是，那条通往亲密关系的路，似乎已被过往的尘埃与现今的繁忙所覆盖，让她难以轻易踏足。而周翊轩的再次出现，更像是一个提醒，提醒她曾经的选择与最终的结局，提醒她保持清醒与独立是何等重要。
桌上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依旧是周翊轩的信息，这次是一张图片。点开，是那份她让他转交的报告，正安静地放在王秘书的办公桌上。紧接着又发来一条文字：「王秘书说，部长还没回来，他会第一时间转交。」
汇报得如此细致，近乎……殷勤。
宋雨霏没有回复。她放下手机，目光重新聚焦在电脑屏幕上。那里有她未完成的方案，有她需要准备的会议发言，有她清晰明了的职业路径。
感情于她，早已不是生活的必需品，而是锦上添花的奢侈品。若有，需是纯粹而坚定的，容不得半分犹豫与算计；若无，她亦有自己的星辰大海可以奔赴。
窗外，暮色开始四合，将城市的天际线晕染成一片温柔的灰蓝色。她抬手打开了桌角的台灯，暖白的光线瞬间驱散了角落的昏暗，将她笼罩在一方明亮、独立、边界清晰的世界里。
棋局未竟，但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别人让子、或者等待别人落子的棋手。她执子在手，落子无悔，经营的，是自己人生的这盘大棋。